2004年，吉首火车站，开往广州的列车将要启动，南下打工的年轻人与亲人告别。

2005年，酉水龙山里耶段，河上的船工撑篙而行。

2010年，凤凰县禾库镇集场，一位卖鸡的苗族大姐用笔在手臂上算账。

2011年，保靖县葫芦镇，苗族人建房。

2005年，吉首火车站，人们排队购票，担心别人插队，胸口贴着胸口。

2012年，凤凰县禾库镇集场，屋里的顽童在嬉闹屋外出售背笼的苗家大姐。

2016年，泸溪县浦市古镇，万寿宫内正在上演目连戏，窗外墙下，两位老人在听戏，如痴如醉。

保靖民间流传着一支山歌：“酉水河，茂忠歌，白云山下两条河，两条河水流不断，喝到嘴里都解渴。”2001年，在酉水河上采访土家山歌王田茂忠留影。

2016年，凤凰县禾库镇，苗族婚礼中接亲的乡亲。

2012年，凤凰古城端午节，汉子们在沱江中抢鸭子。

2012年10月16目，两省六报社溯源沅水考察队在沅水源头贵州省都匀斗篷山下立碑合影。沅水源头准确位置就在斗篷山摆洗村的狗鱼洞。

2011年10月11日，“穿越酉水”探秘湘西考察队在湖北省宣恩县椿木营村酉水源头立碑合影。此处已成为酉水水文0号碑。

文/团结报全媒体记者 吴刚 图/团结报全媒体记者 张谨

1

张谨老了。

堂堂“所里摄哥”，虽然依旧穿着有很多口袋的衣服、不太看得出颜色的靴子，却似乎褪去了当年那份高来高去的嚣张鲁莽，放在人群中，再也没有原来那种让人想揍两拳头的抢眼。

老了的张谨却越发勤奋。他的时间几乎都用在外出拍摄上面，回到办公室就独自默默坐在电脑前，或者谋划着编书，关于沅水酉水古村落等等；又或者盘算策划新闻选题，一口气能批发十个很炸的创意。

这个张谨太沉得住气了，和以前那个动不动喊我搞酒、找我杠精、单挑全场的张谨相比，恍惚压根就不是同一个人。

2

上一次开完工作例会，张谨拉住我，让我看他剪辑出来的一仓库视频，还对我说，看，照相转录像，好像也不难啊……

视频很棒，航拍大镜头和细节小镜头切换自如，画面精美，有纪录片大制作的味道。

然而，我注意到，说话间，他不经意流露出那种久违的“谨式显摆”——只要我愿意，就没有我谨哥搞不定的家伙——我熟悉的张谨，忽然又回来了——哇，好想在这张脸上，抡一拳头啊。

我突然意识到楼歪了，连忙拉回主题，向他请教如何玩转短视频，一直聊到同去食堂吃午饭，红烧肉焖土豆塞住嘴，才结束这个话题。

我们这次谈话形成的最大共识是：哪怕再老，都必须主动掌握新工具。

3

我常常调侃张谨，说他“哲学第一、文字第二、摄影第三”。

看似调侃，实则是我以另一种方式表达了对张谨“思考的高度”和“文字的气势”的强烈认同，甚至我觉得水平完全不亚于他的本职技能摄影，让我十分佩服。

张谨的思考，是天马行空式的，喜欢以很高的视野和很大的格局来处理信息，这与一般的摄影人更多关注局部、关注技巧有很大不同。体现在摄影作品上，张谨的构图是动态的，有发生发展的进程感；张谨作品的画面内容，也在很大程度上暗含积极正向的价值主张，比如劳动的美感、生命的美感、发展的美感和质朴人性的美感。

张谨的文字，是天女散花式的，从眼耳鼻舌身意同时发功，灵感与诗意齐飞，然后组成一篇文章，充满了看似无序实则灿烂的惊艳，这是多么发达而磅礴的脑回路，才能迸发出的异样精彩！

所以，我觉得，张谨不可怕，就怕张谨有文化。

4

我还很佩服张谨的“脸皮厚”。

我和张谨经常搭档外出采访，我负责文字，他负责图片。任务本身没什么好说的，游刃有余之外，张谨喜欢到处乱逛到处乱拍，特别喜欢凑热闹。

比如我们一起去凤凰采访，完成任务后，他邀我陪他在古城乱走。路上碰到个老婆婆背孙子，孙子拖两根长鼻涕，他直接对着人家咔咔咔；碰到个生意差的夜市老板姿势郁闷，他直接对着人家咔咔咔；尤其是碰到身材好长相好的旅拍美女，他直接冲上去对着人家咔咔咔，一点不理会人家已自带摄影师，完了还拿相机过去给人家看照片，然后加人家微信……专业相机，搭讪利器，不得不服。

我怀疑，张谨的字典里并未收录“尴尬”二字，脸皮厚到令人发指。考虑到他能加美女微信，我对他的鄙视果断翻倍。

但他抢拍到的这些照片真是好——鲜活的贩夫走卒，鲜活的街巷市井，鲜活的油盐酱醋茶，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5

最让我佩服的，是张谨的拍摄理念及其作品中，充满了一种记录时光的自觉。

他拍湘西古村落，一寨一寨走了上百个寨子，耗时绵延十多年，其中很多寨子，今天已经完全不复照片上的模样。

他拍非遗传承人，一位一位上门走访上百人，前后花了二十年，其中很多老人，今天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的世界。

他拍矮寨大桥，从奠基开始到全线通车，十天半月就去一次，一点一滴记录了矮寨大桥从无到有、雄踞峡谷、天堑变通途的全过程。

他溯源酉水，溯源沅水，溯源峒河；他跟拍高速建设、高铁建设、机场建设；他抢拍古法榨油、银器锻造、巴代手诀……湘西四十年来的变迁，在他的镜头下，既有点面的生动，又有线性的完整。

6

对于生存在三维空间的我们来说，时光是线性的。张谨用他的相机，切下了一张张记录真实的时光剖面。

但在更高维的视界下，时光很可能不存在，世间万物也许只是一组信息代码，庸碌人生也许只是一段程序脚本，我们的所见所感所知所想，也许只是一组没有质地没有方向没有始终的幻象而已。

张谨不在乎这幻象的本质是什么，他近乎偏执地痴迷于幻象本身，他在这幻象的虚妄中，捕获一片片瞬间即永恒、永恒即瞬间的显化之影，并赋予这显影以意义、温度、质感和生机，衍流为一个又一个不知所谓的平行宇宙。

倘若我们生活在时光的幻象里，那么我们也就生活在捕影者张谨的图像里。

不管我们认不认识张谨，不管张谨老成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