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必杰

　　浦市最热闹最野性的时节当属每年的端午节前后赛龙舟的日子。

　　“咚咚！锵锵！”两声鼓点伴着两声锣声，龙舟上的每位水手用力将手中的棹片插进水里划水，“扒棹！扒棹！”所有的水手整齐地吼出铿锵有力节奏明快的号子。此时，龙舟划开水面，浪花飞溅，就像一支离弦的利箭向河中射去，鼓点越紧密，锣声就越紧凑，水手们划水的频率就越快，龙舟就像贴着水面飞翔一样。沅水两岸，鞭炮轰鸣，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彩旗招展。

　　此时的沅水才真正醒了、活了。

　　每年从端午节开始，“咚咚！锵锵！”的龙舟鼓点就在浦市的河中响起，从农历五月初五一直要热闹到五月十五，从清晨持续到黄昏，几公里外都能够清晰地听到龙舟鼓点。此时，十里八乡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邀约着：走！浦市看龙舟去！

　　但是看龙舟的高潮要数农历五月初七和十二，因为这两天恰逢浦市赶集，人们一来采购需要的日用物资，二来顺便看看龙舟竞渡。从早到晚，河岸上人山人海，最佳观景点更是人满为患，水泄不通。有的撑着伞，有的戴着斗笠，有的摇着一把蒲扇或是折扇，大家也顾不上你踩了我的脚或是我踩了你的脚，因为大家的目光都紧紧盯在河面上穿梭游弋的龙舟了。

　　浦市位于沅水中游，河面开阔，上接贵州，下连洞庭湖，远达武汉、上海，自古便是上下游货物集散地，上游各地生产的木材、桐油等特产品与下游出产的布匹、日用百货等在此中转。旧时的浦市有3条5华里长的商贸街道、6座古戏楼、10多里长的城墙和12座城门、13省(地)会馆、23座货运码头、45条巷弄、1130多栋封火墙“窨子屋”、72座寺庙道观、90座坊(土地堂)等庞大建筑群，每天江面舟帆云集，白天客商熙攘，夜晚货运码头上经常灯火通明，上货或者卸货络绎不绝。浦市古镇曾有“小南京”的美誉，也是湘西四大古镇之首，至今仍保留着很多淳朴的民风民俗，五月端午划龙舟便是千年流传不衰的民俗之一。

　　浦市的龙舟一般有21至25组划船的水手，除了第一个划头棹的是单人外，其余都是两人一组。龙舟上第一个水手必须跪着划水，其余的都是坐着划水。龙舟上除了水手，还有一个艄公，一个旗手，一个鼓手，一个锣手，一般在40人至50人左右不等。龙舟往哪里走，快还是慢，必须听从旗手指挥，鼓手看旗手的手势敲鼓，锣手听鼓手的鼓点敲锣，艄公根据旗手的指挥掌舵，因而，浦市龙舟有“一旗二鼓三艄公”的说法。

　　浦市的龙舟自古便分为红旗和白旗两种颜色，这种红旗白旗是几千年约定俗成的，不能随意改变。红旗是一个阵营，白旗是一个阵营。各龙舟出场都有各自的规定动作，最特别的是浦溪村的龙舟出场要放黄烟，这也是自古流传下来的仪式，此时，只见一条龙舟在江面上飞驰，龙舟后面一股黄烟随船飘散，好似拖着一条黄色的彩带在飞舞。在龙舟竞渡时，红旗不能和红旗比，白旗也不能和白旗比，怕伤了祖辈流传下来的友谊。

　　浦市镇临河而居，河面开阔，宽阔处有五六百米，狭窄处也有两三百米，而且河流中间激流滚滚，靠近岸边则是洄水漩涡，虽然表面平静，但水下却激流汹涌。自古以来，浦市的龙舟不是顺着河道上下划行，而是要冲过河中的激流到达对岸，俗称划横江，这是浦市龙舟的特色，具有一定的风险，操作不当就会沉船，这也是浦市龙舟与其他各地龙舟不同的地方。浦市的龙舟比赛大都是自由竞赛，不用刻意组织，划赢了也没有奖励，大家纯属爱好。两只龙舟实力相当，就相互邀约赛一场，舟指对岸，各自摇旗催鼓。也有的龙舟狡黠，等在河流中间游弋，看到附近有龙舟接近，就摇旗挑衅，看到对手回应，就催鼓急渡，抢占先机，这样往往胜率较大。也有的龙舟接受了挑战后，看看两舟相差较远，估计一定会输，就放弃比赛。这时候，舵手就会让龙舟顺江而下。先到达对岸的龙舟见没有龙舟与自己抢滩，也只能当作一次竞渡练习了。几十艘龙舟，一半都是在河面游弋划行表演。真正比赛往往各怀心事，占便宜或者有取胜的机会就和你比一次，没有胜算就放弃了。这也是浦市龙舟被人诟病的地方。

　　有时大家一心想看龙舟比赛，但是所有龙舟都在河中游弋。往往不经意中，却有两只龙舟又赛上了，摇旗呐喊，冲向对岸，有时候有几组龙舟同时竞赛，满河鼓声震天，吼声震天，然后获胜方鞭炮齐鸣，河岸上知道两只龙舟情况的看客评头品足，引得河岸一片哗然。

　　浦市龙舟大都是临近沅江的各个自然村寨自发组织的，一来这些村寨的人自幼便在河里游泳，水性好；二来村寨临近沅江，龙舟容易下水划行也容易拖上岸保存。临江的很多村寨都建有存放龙舟的亭子。

　　端午节到来，各村寨的龙舟下水，首先要到各村的神庙去敬神，举行隆重的祭奠仪式。一般都由当地的老司（神汉）负责，在神像前焚香祷告，还要用大红公鸡鸡冠上的血洒在龙舟上避邪，祈求龙舟旗开得胜，也祈求一年风调雨顺。农历五月十五龙舟上岸，还要到神庙去拜谢神灵保佑。

　　浦市的赛龙舟活动曾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沉寂过。上世纪八十年代，重又兴盛。

　　彼时，我们都还年幼，每到农历五月端午节，四里八乡的人都聚集到浦市看龙舟，我们跟在大人屁股后面，挤在人群中，顶着火辣辣的太阳，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河面上游弋划行的龙舟。特别是龙舟竞赛的时候，两只龙舟的旗手不停摇旗催鼓，鼓手甩开膀子拼命擂鼓，鼓点激越紧凑，划手的棹片入水出水，浪花翻飞，龙舟像两只利箭，以最高的速度冲向对岸，以最先接触河岸龙舟的划手跳上河岸者为胜。此时获胜龙舟的村寨就会鸣响铁炮，燃放鞭炮，轰隆隆的铁炮声连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把龙舟竞赛推向高潮。获胜的龙舟往往敲着得胜鼓，划手则会齐声高喊：“扒赢了！嚎嚎嚎！”龙舟沿江游弋炫耀自得。

　　有些获胜龙舟上的划手还会脱掉短裤，用棹片举着摇动或者把短裤戴在头上，以此讥笑划输的龙舟输得连短裤都没有了。此时，划输了龙舟的人就会不服气，就会用棹片袭击对方，双方就会动手打架。岸上村寨观看龙舟的人也会扔石头加入混战队伍，经常有水手在混战中受伤。参加龙舟赛的村寨，很多都是亲戚或者互通婚姻，但是在比赛期间，都希望自己的龙舟获胜，有时为了争输赢，口角不和就会打架，因此有古话说：“浦市人要划完龙舟再认亲”。

　　浦市龙舟还有一个传说，红旗船比赛赢了，就预示着浦市沿江的农业生产会获得好收成；白旗船比赛赢了，就预示着浦市街上做生意的人会获得好利润。因而浦市街上人看龙舟就希望白旗赢，而农村的人就希望红旗赢，有时候看龙舟的人也会因争论红旗赢或是白旗赢而闹矛盾，甚至动手打架。

　　划龙舟属于民间大事，村中每家每户都要参与。造龙舟要钱，划龙舟要钱，集体开餐也要钱。往往划龙舟的村寨都是全民动员，有劳动力的就出划手，没有劳动力的就用钱请人当划手。嫁出门的女儿就要献爱心，有的送钱，多少根据各自的家庭条件；有的送猪送羊，有的送烟送酒，有的送包子馒头，有的送鞭炮。凡是龙舟比赛获胜，女儿家就要放鞭炮庆贺，送好吃好喝的慰劳。

　　龙舟比赛赢了，全村人喜笑颜开，比过年还高兴，大家敲锣打鼓放鞭炮，有的还请来戏班唱戏；龙舟比赛输了，有的村男女老少都不吃饭，大家如丧考妣，互相埋怨。不过，现在大家都有点把龙舟输赢看得淡了，注重这种节日气氛，也借端午节划龙舟凝聚村寨人心。

　　浦市的龙舟，年复一年在沅江上划行。两千多年过去了，每年农历端午节开始，龙舟鼓点就会在河中响起。

　　龙舟是浦市男人的最爱，也是男人阳刚和雄性的体现，更是男人表现的舞台。男人只要一坐到龙舟上，就会全神贯注，精神抖擞，在火辣辣的烈日下晒掉几层皮也浑然不觉，划完龙舟的男人大都像刚从非洲来的人，大家相视一笑，心旷神怡。龙舟鼓点响起来，划手们划水时青筋暴突，一船划手配合着鼓点，动作整齐划一，体现了高度的团结精神，平常有点矛盾和过节的两个男人，每到划龙舟时节，也大都相逢一笑泯恩仇，坐在一条船上就成了彼此的兄弟。

　　年年端午节相似，端午年年人不同。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龙舟制作工艺在不断更新，龙舟向更美观更轻巧发展。年复一年，龙舟划手也在不断更替。但是人们看龙舟的地点和期待不变，看龙舟的热情不变。

　　龙舟鼓响端午来，浦市最热闹最野性的季节也就拉开序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