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春林 那年秋末,我辞去在县城安排的工作,做生意亏掉了个人所有的积蓄,把自己带入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来到吉首参加考试,谋得了一份职业:工资少得可怜,福利更没法提。好在单位可以有早、中餐供应,只需自行解决晚饭。 我所住的地方与上班的大楼隔着一段距离,步行要20分钟。回家的路要穿过广场,经常有各种“阿姨团”在里面拉开阵仗,跳交谊舞的、广场舞的,应有尽有,几个阵形里音响都是开着最大音量。我常常迟钝地从她们中间走过,想着晚饭在哪里着落。以至于现在回忆不起当时的音响放过什么歌,也许是故意想不起,也许是当初心里搁不下喧闹的声音。 起初,我用电话叫外卖。直到有一天,我从广场走出来,路过街边的一家小店时,刚好与在招揽客人的店主四目相对。然后他点头微笑,问我要不要炒点什么菜,并一直注视着我走向他的店门。我站在店门口,他跟上来,又问:“需要炒菜吗?”我迟疑了一下,用目光巡视这家店内的陈列:几张简易的四方桌,常用的木椅,还有只容得下一个人的灶台。店面处在临街的小平房,因在古城的附近,统一做了仿古式的修葺。 虽然每天都经过这里,因了对街边不起眼的小店没什么好感的缘故,从来没进去过。但这次不一样,我似乎一定要坐下来,才能心安理得地离开。老板估摸50岁的年纪,皮肤黝黑,说话的语速很快,他的热情恰到好处,不会让人产生不适感。 “经常看你从这里路过,还是第一次到这里吃饭哩。”老板继续说,“你一个人吃不了太多,就炒两个菜,我给你用炉子炖起来。”我应声说好。老板随后跑到后厨给炒菜的妻子交代了几句,又走出来。他拿起茶壶,把我面前的茶杯满上,继续说,“年轻人,在外面不容易,但日子总是会越来越好的。” 菜端上来的时候,分量要比我想象中多很多,味道也很正。架着小火炉,吃到肚子里,暖暖的。那天,老板就一直在旁边坐着,时不时跟我聊两句,还让我尝尝他自己酿的烧酒。后来我才知道,当时跟我租住在一栋楼里的几个年轻人,经常在他这里吃饭。所以,老板看到我的时候,判定我跟那几个年轻人一样,也是刚到这个城市不久,便照顾有加。 就这样,每天下班,我就到这家店里吃一顿火锅。有时碰到正饭点,一屋子的人,显得格外热闹。人一多,就改成老板亲自下厨。老板娘总是站在外面朝着里面报喊客人点的餐。她把我的菜端上来,里面也总是有几块我爱吃的嫩豆腐。 时间长了,我常常一次性提前结好几天的账,留着余额慢慢吃完。偶尔带着朋友们去吃饭,老板会把收下的钱又悄悄塞给我,说:“这顿饭,我请客,我请客。” 熟悉之后,我告诉他一些不痛快的经历。他就会说,人追求某些东西的时候,就像找地方吃饭。走到这一家,觉得不好吃,走到那一家,又感觉不合胃口。找着找着,就饿过劲了。最好的办法就是饿了就坐下,填饱肚子再去做该做的事。 第一次听到这个比喻时,我惊为天人。暗自佩服生活给予的智慧。想起对一些事情上的执著,也就忽然明白过来,真是有“饿过劲”的感觉。既然求而不得,后来索性不求。如此一来,反而轻松不少,用不着再去承担因为得不到而产生的绝望,真正的无欲则刚。我学会对自己说:“每个人都会遭遇一两次寒潮,陷入漫无边际的雪。”即使我还一无所有:刚跟恋人分手,事业正低谷,我与周遭的世界情感纠结。未来是要熬过黑暗才能到来的黎明,我渴望下一次天明之后风和日丽,却又怕天明伴着雷雨。但,在这里坐定,三下两下,就把肚子填满,再抿一口烧酒,全身经脉一点点活络,从工作中的木偶人回复到有血有肉。吃饱了,多么好。能有一顿饭填饱肚子,就是安心。 一年之后,我搬了家,去小店的次数就少了。但每次去,老板依旧是热情不减。倒像是养成了习惯,吃四顿饭,其中必有一顿免费。 再后来,我工作的地方搬到了市中心。去那家店子的时间就更少了。前一次带着朋友去,店面里出来了两个陌生人在招呼我们。我问:“以前的老板去哪里了?”她介绍自己,说是原店主的侄女,男的便是她爱人。“叔叔在修房子的时候,从房顶摔落,动脉大出血没有抢救过来。”听了她的讲述,我忽然想起了某一个熟悉的画面,一个人沉默地走在夜间的路上,缓缓地缓缓地,从远处看,像是一动不动,很快便被夜色给吞没了。 她说,叔叔去世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现在房子已经修好了,婶子也从悲痛中平复过来,两个儿子也成了家。她婶子一直告诉她,要把店铺经营好,再大的苦难也会过去。 时至今日,那一个小四方桌,一口炖着热菜的小锅,一杯烧酒,以及老板热诚的招呼声,都成了我在严冬的记忆里鲜明的一抹绿色,是可称之为“春天”的小房间。虽然,我来不及说一声感激。 那里有空气有阳光,有水有食物。我在春天里活着,看到冬天已经过去。又或许,真正的寒流至今仍未到达,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