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郑军
下了两三场大雪后,就该放寒假了。放了寒假后,我会邀上一两个小伙伴,去茶田赶集买几张年画。在过年前贴在房里和堂屋的墙壁上,有了年画的装饰,斑驳的墙壁仿佛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家离集市有七八里,一条泥巴石子路蜿蜒盘旋,伸向远方。车子是个稀罕物,偶尔有一台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喘着粗气从身旁经过,开拖拉机的师傅手握方向盘,神气十足!我们飞快地追着它跑,闻着它屁股后面排出来的黑烟,都觉得香得很!拖拉机师傅怕我们爬车,反过脸来大声呵斥,我们也不放慢速度。师傅一怒,一脚油门下去,拖拉机像发了疯的黄牛,向前猛冲,我们便只能弓下身子大口喘着粗气,直到它拐弯,消失。
腊月天的气温通常都在零下,即使不冰冻不下雪,天晴的早上也定会打霜。瓦上、石板上、草地上都是白蒙蒙的。稀泥冻得像石头一般硬,踩上去弄不脏布鞋。冬水田里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像铺了一块块大镜子,拿竹棒用力戳,戳好久都不烂。我们穿得棉滚滚的,一路小跑一路追追赶赶,一群群在田间觅食的麻雀被我们的喧闹声吓得在田野上空叽叽喳喳地低飞。
到了茶田,集市上熙熙攘攘,街两旁摆满了摊铺,有卖针头线脑的,有卖发夹头饰的,有卖新衣新帽的,卖磁带的,录音机连着一个大音箱,放着“妹妹你坐船头哦,哥哥在岸上走……”“带着一盏渔火,让它温暖我的双眼……”等流行歌曲,吸引了很多乡亲们围观。
我的兴趣在年画上。仔细打量那一幅幅悬挂着的或是叠放着的年画,按照妈妈在家交代好的要求来买。画面中带老虎的不能买,尤其是下山虎;凶神恶煞的人物画像不能买,这样的年画不喜气。妈妈喜欢画面中有胖娃娃捧鲤鱼的,有古松仙鹤的,有青山绿水的,有寿桃花卉的,有花开富贵的,有喜上眉梢的。我还会私自做主买一两幅明星画,像郭富城、郑智化、钟楚红、林青霞,贴在床头边好看。和卖年画的几番讨价还价后,心里估摸着砍下来一碗面钱了吧?如果还少几角,就装着不买要走了,卖画的见状,赶快招招手,拖长声音喊,伢崽家,卖给你们算了,不赚钱就不赚钱,先开个张。我便扭头回去取画,卖画老板笑眯眯地把几张画卷起来捆好,嘴里夸赞说,上几年级了伢崽家,画选得好,价也砍得好。被老板这么一夸,我心里甜蜜蜜的。老板接了钱,数好后灌进钱口袋,又去招呼其他买画的人了。
拿着年画,来到三岔路口一家名叫“熟食店”的面馆吃碗面。“熟食店”是一间木瓦屋,卖面的婆婆衣着干净整洁,面容慈祥可亲,一块二可以吃一大碗木耳臊子面,二块五就可以吃上香喷喷的猪脚面了。我可舍不得吃猪脚面,连木耳面也舍不得吃,花一块钱叫婆婆下碗光头面,花两角钱去买四个灯盏窝,泡在面汤里,真是又辣又香。
新年新气象!家里平时烧的是柴草,一年下来木墙上的年画和图画都熏变了颜色。我和妹妹每年春节前,把墙上糊一层不用了的旧书,贴上新年画。报纸在家里是个稀罕物,我们只能用旧书代替,比如音乐书、美术书、劳动技术书,很多书图文并茂,还是彩色的,它们在糊墙上面发挥了大用场。
糊图画前,先把去年泛黄的图画撕下来,再用笤帚把整个房间从顶棚到墙壁扫一遍,没有灰尘图画糊得才牢固。妈在灶屋用麦粉熬了一盆糨糊放在八仙桌上,妹妹将图画书一张张撕下来,放在桌上平铺开来,用手蘸上糨糊均匀地涂抹在图画上。抹好后,拎着图画的两个角,抹糨糊的一面对着自己,把图画递给站在梯子上的我。我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捏着图画,右手攀梯,从墙壁的最顶端,一排排平贴开来。妹妹在下面指挥,确定不歪斜之后才把图画的两个上角粘在墙上,左手稍用力摁着它,不让它因重力脱落,右手从左上角往斜下方平扫,图画就与墙面完美贴合了。腊月天气寒冷,我和妹妹的手指冻得红通通的。妈见了,心疼地叫我们去灶屋的火塘烤火。我们只想着贴好了图画和年画,就该过年了,就有好多好吃的和好玩的了,于是一边从嘴里哈几口白气,一边急忙地说着不冷不冷。
图画把整个屋子贴满后,就开始贴年画。有时候我和妹妹为了一张年画贴在哪里,会争个不休。妹妹说把这个花开富贵贴在堂屋的左边,我说把它贴在右边会更好看一点,左边贴喜上眉梢。妹妹坚持说贴左边,当我们争论不休时,妈妈说,别争了,你们划拳吧,谁赢了就听谁的。
晚饭过后,九菊婆来我家看电视,一看满墙的图画说,这比新娘的房子还花艳,还漂亮呢!此后每天晚上,我和妹妹烤着火,看着墙上的图画,都会给对方出题考试,一个人念出图画上的一句话或者一段内容,让对方指出在哪张图画里,在什么位置,有时候也会让对方叙述图画上的故事。这种游戏,提高了我们的识字能力,也锻炼了我们的阅读能力。
我怀念小时候的年,更怀念小时候的年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