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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访谈丨剧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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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湘西籍中国著名影视编剧张冀先生

访谈现场。

作为电影《夺冠》的编剧,张冀获第19届中国电影华表奖优秀编剧奖。 (受访者 供图)

张冀在给学员讲座。 (受访者 供图)

张冀(中)在电影《夺冠》拍摄现场。 (受访者 供图)

张冀接受央视电影频道采访。 (受访者 供图)

《中国合伙人》海报

《夺冠》海报

《三大队》海报

主持人:田应明(团结报社社长、总编辑)

嘉 宾:张冀,中国著名编剧,中国电影家协会副主席,1976年出生于吉首。2008年,担任爱情奇幻剧《你是我的梦》编剧。2013年,担任编剧的剧情电影《中国合伙人》上映,凭借该片他获得第4届北京国际电影节最佳编剧奖、第15届中国电影华表奖优秀原创剧作奖、第5届中国影协杯优秀电影剧本奖。2014年,担任剧情电影《亲爱的》编剧,凭借该片获得第21届香港电影评论学会大奖最佳编剧奖、第6届中国影协杯优秀电影剧本奖。2020年,担任编剧的运动题材电影《夺冠》上映,凭借该片获得第33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编剧奖(原创)、第19届中国电影华表奖优秀原创剧作奖;同年,获得新时代国际电影节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全国十佳电影编剧奖。2022年,执导个人首部电影《长沙夜生活》,该影片获得第十三届北京国际网络电影节最佳编剧荣誉。2023年年底上映的热门电影《三大队》,编剧也是张冀。

访谈时间:2024年2月21日下午

访谈地点:团结报社

田应明:大家应该都看过《三大队》《亲爱的》《中国合伙人》这些电影吧?我们中也有人知道这些电影的编剧是张冀,但大家可能并不清楚这位中国著名的编剧就是从湘西走出去的。今天很荣幸,我们邀请到了张冀先生来到团结报社做客。

大家都很好奇,你是如何从湘西走出去的?在你的童年、少年时代,湘西、吉首给你留下了怎样的印象和成长经历?

张冀:今天很开心在团结报社与大家见面。其实我与《团结报》是有渊源的。我15岁,初三那年,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报纸上,也就是在《团结报》上发表了一首诗歌,题目是《告别》。今天在团结报社同大家做一次分享,也是一种缘分。

湘西在经济上是欠发达地区,但这片土地却拥有深厚的人文底蕴,从这里走出去的享誉全国的人物也很多,因此,我作为湘西人,拥有足够的文化自信。我在外地,在很多年前,我告诉别人,我是来自沈从文家乡的,大家也都会认可。

我从事影视编剧工作,也有幸运的成分,我是半路出家的。现在,我们湘西籍的在北京电影学院、中央戏剧学院学习影视相关专业或从事影视行业的有20多人。在我出道那个年代,湘西很少有人从事这个行业。

虽然我从事电影行业包含一种幸运,但是确实也需要各种积累。我在州民中读书时就这样认为,我读过的书、我看过的电影、我的经历都对我的选择有影响。去年,我在浙江绍兴参加了谢晋百年诞辰的活动。谢晋是最有代表性的中国导演之一,他因为电影《芙蓉镇》与湘西结缘,我因为这个电影而有了“电影梦想”。我走向影视编剧这条路与我在湘西这片土地上的成长记忆、文化滋养以及关于这里的文学艺术包括电影有关。在湘西大山里,人们背着背篓走在雾气朦胧的山路上,茶农在烟雾缭绕的茶园里采茶等等,这些情景美得就像一幅画,而我就是看着这些美景长大的。与那些在北京、上海长大的人相比,他们的视野和接触的东西比我们这些从小地方走出去的人更加宽阔,但是我们小地方的生活记忆、市井烟火却也是他们不曾亲眼目睹的真实存在,这也就是我们的优势。

湘西人需要有文化自信,特别是在影视领域。尤其现在的互联网时代,短视频已经在拉平我们与北上广的差距,短视频文化影响着现在的年轻人,吉首的年轻人与北京的年轻人,他们的审美越来越趋于一致。

田应明:借助短视频平台,湘西出现了一批网红,他们的粉丝量有的接近千万。他们也是可以为宣传推介湘西文化提供支持的。

张冀:短视频或者直播这种形式对于文化传播有好的影响也有坏的影响,就像当年电视的出现对电影的影响一样。短视频、直播对电影和传统创作都有冲击。互联网时代,短视频让本土创作者可以迅速进入大众视野。在这种情况下,如何找到自己的文化根基,利用短视频平台工具让湘西更快或更准确地进入公共传播话语中,这是短视频创作者们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

受短视频文化的影响,未来可能出现新审美的大电影,它能在不同线城市中找到平衡,这是短视频文化的正面性优点。然而,短视频文化的影响在某种程度上剥夺我们作为本土创作者的特色。因为创作者和观众趋同,创作者会考虑在创作过程中去回应观众的审美要求,因此,我们通常会看到像贵州、重庆、四川等地的网红与我们湘西的网红,发表的一些作品内容也趋同。我担心这种追求导致的内容同质化,在拉平创作者和观众审美的同时,也会让创作者在作品中丢失情感。我认为,创作者最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情感,并在作品中表达出来——虽然我写的作品中没有湘西的情感,但是在创作剧本时,我仍然会将湘西人的那种真性情表现出来。作品如果丢失情感,它可能会漂亮、绚烂,但是永远无法与现在的AI纯技术制作的内容相比。前两天,美国发布的Sora的视频生成模型震撼了全球电影界,如果没有情感表达,我们的摄制水平在内容表现上是不可能比得过人工智能技术的,只有人的情感暂时不能被人工智能所取代。

当然,现在很多年轻的观众不太相信情感,或者是文化胎记,他们可能认为一个电影中出现一个人脆弱、哭泣,这个事情就太煽情了。我担心年轻创作者过于追求技术、追求审美拉平,而放弃情感的表达和文化的展示。

现在的影视创作,不像我当年。我当年在北京,前后十年基本上找不到进去行业的门道,现在大家可以通过互联网、短视频创作,可以被更多人知道。我那个时候,进入行业只能依靠传统路径,你必须要先进入圈子,进入圈子后,你才能有机会进入主流,你才能被看见。

所以,在湘西从事文艺创作,必须有一个警惕意识,不能被互联网所代表的短视频文化异化或者平面化,同时要拥有开放意识,并找到自己的文化根基和特点。

田应明:关于导演与编剧的关系,我想代表观众提一个问题。通常大家会关注一部电影由谁导演的或是谁主演的,但编剧是作为幕后形式出现的。你如何看待编剧与导演、演员、制片人等人的关系的?又是如何处理这些关系,很好地实现编剧在作品中的创作构想?

张冀:在电影和电视剧中,编剧的地位是不一样的,电视剧比较依赖编剧,而电影则是导演的艺术。以前,我们编剧对文学作品进行改编,那些编剧的地位很高。近年来,电影编剧的地位确实有一些偏弱势。

关于编剧与导演的关系,需要从几个方面进行分析。首先作为导演,在整个创作部门中实际上是领导者。编剧在前期创作过程中,尤其是剧本拍摄之前,与导演最密切,每天都要在一起的人就是编剧。我们需要共同探讨剧本的主题结构和情节。例如日本的一些大导演,比如黑泽明和小津安二郎,他们和编剧会在小旅馆共同吃住,15天内完成剧本创作。

好的编剧与导演可以密切合作。在我的职业过程中,我与导演合作中,那些开明的导演,我们的分工合作是很明确的。导演是知道在剧本创作阶段要“利用”和吸收编剧的想法创意的,他们知道要挖掘出编剧的创作潜能,这对导演很有好处。导演与编剧,大家都应该尊重对方,双方也必须要有观点的碰撞。经验丰富的导演知道如何汇聚包括编剧、摄影等团队成员力量和长处,一起完成好项目。年轻导演可能会害怕丢失创作话语权,在影视创作过程中表现强势。对于这些情况,我会去理解,也会提前与导演进行沟通。

这两年,导演越来越重视剧本,虽然没有回到上世纪80年代的那种风气。现在,特别是商业电影和大众电影对剧本的依赖性也非常高。现在,回归到大众电影、商业电影以及现实主义电影,观众喜欢观看剧情丰富、人物典型的传统剧本。现实主义文学作品,像《红楼梦》,像雨果、巴尔扎克、托尔斯泰等文学巨匠几百年前的写作方式,现在在电影剧本中仍然流行,影视作品的经典性也体现在它的文学性上,比如人物的典型化、场景的典型化,平凡的小人物做不平凡的事情,人物与时代的关系等等,这些美学追求,目前仍在发挥作用。

田应明:在过来工作中,你认为哪部或者哪几部电影很好地处理了这些关系,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产生了很好的效果?

张冀:处理与导演的关系就像是谈恋爱一样的,没有一部电影是大家轻轻松松完成的,大家肯定都有争吵。与我合作较多的陈可辛导演,他是香港人。当年,他进入内地时,希望在内地选拔一批与他合作的编剧,那时候我就觉得,我是他要找的人。为什么呢?因为那时候已经成功了的编剧是有自己写剧本的模式,陈导要选择他们可能就不太适合他自己的导演模式,他需要的是像我一样的“白纸编剧”,既能适应他的导演模式,还能用内地人的思维方式帮助他完成影片故事情节的把控。当然,即便是我这样被他选出来的编剧,还是会在创作过程中与他争吵。争吵不是为了要他听我的,只是要把自己的观点告诉对方,这也是对工作负责任。在很多时候,我们之间都会相互尊重,我尊重他的意见,他有时也会采纳我的意见。陈可辛导演也很可爱,他跟你吵就是吵,但是吵过了,会很真诚地来与我沟通。我们通过拍摄《亲爱的》进行磨合,大家找到了比较舒适的相处模式。

一部成功电影的背后肯定是有团队内部非常多的争吵。我们的创作会就是我们的争吵会,我觉得,拍戏前吵得越多越好,争吵就是一种沟通,在争吵后,大家都能提出新方案,不会纠缠于争吵。

田应明:这样的创作会是每天都开吗?

张冀:在剧本创作期,可能是半年或者一年,需要拿出阶段性成果的时候就会开。剧本分为梗概、大纲和详纲,大纲5000字,详纲可能达到一万字,整个电影剧本可能三四万字。电影剧本又分为初稿、二稿、三稿和四稿等,有的人可以写20稿或者50稿,每一稿出来都可以开会。我最重要的是详纲和第一稿,我的详纲一般会有2万多字,基本上快有大半个剧本了。我在详纲确定后,会花费较长时间完成第一稿,第一稿需要写很多细节、对话等内容。如果导演基本确定了方向,那么三稿后都是局部调整,相对会轻松一些。

田应明:编剧分改编和自创。这两种方式,你更喜欢哪种?

张冀:我介于两者之间,之前更多的是原创,未来几年我会去改编文学作品。今年,我会去改编一部茅盾文学奖的作品,年后就要去上海。

田应明:哪部作品,能透露一下吗?

张冀:上海孙甘露老师的《千里江山图》。这是我第一次改编长篇小说。

田应明:是改编为电影还是电视剧?

张冀:电影。今年改编,估计到明年就能出剧本。我的剧本一般都需要一年时间。为什么要一年时间呢?因为不论是好剧本还是不好的剧本,都需要试错时间,这个试错时间至少在半年以上。例如,虽然现在大家都认为很好,但是半年后很多情况可能会出现或者观念会发生变化,所以需要有时间来做调整。在剧中可能你所描写的女性角色在半年前符合大众意识,半年后可能会不符合大众主流意识了,你就需要去修改。电影的资金投入很大,如果没有足够的试错时间,可能会造成巨大损失。

田应明:自编和改编,哪个更容易上手?

张冀:要好的,都很难。改编《红楼梦》难吗?它比我编写一个类型片要困难太多——虽然有一个文本,但是却不知道如何去改。

作为创作者,实际上已经进入到最困难的时代。像《三大队》的创作,首先你要考虑真实案例后面的原型的情感;同时主角涉及有关部门,我们不能超越审查规定等等。编剧工作所面临的限制条件非常多,一个没有经验的编剧是很难做好这些的。

田应明:去年你导演拍摄了《长沙夜生活》。这部电影是你自编自导的,你创作这部作品的初衷是什么?

张冀:在影视圈,湖南有编剧、演员,像廖凡、易烊千玺等都是湖南的好演员,但是大导演比较少。湖南编剧非常强,像《雍正王朝》《走向共和》《北平无战事》等影视作品的编剧刘和平老师,是中国编剧界的扛把子;像《夜宴》编剧盛和煜老师,在编剧界和电视剧界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有《士兵突击》《我的团长我的团》的编剧兰晓龙是邵阳人,还有担任《问苍茫》总编剧的梁振华老师等都是大编剧,现在我也算是湖南编剧的代表。

《长沙夜生活》是省里有这么一个任务,他们找到陈可辛和我,询问我们是否愿意接这个电影。我作为一个对长沙有感情的湖南人,自然就会觉得义不容辞。但是陈导在后续过程中无法成为电影导演,于是又去找其他导演合作,但是最终都没谈拢来。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于是我最终成为导演。

整体而言,我用情感推动完成了导演《长沙夜生活》这件事。《长沙夜生活》表面上表现的是一些普通人发生的故事,其实是我在探索拍城市电影的一种方式,但可能是因为情感相对内收,叙事较慢,比较日常化,没有戏剧化冲突,观众对电影的接受程度不够。现在的年轻观众,观看电影与我们完全不同,我也是通过上映反馈才判断出的,现在代际转换非常剧烈,我们的创作活动要根据时代的趋势,从审美上、内容上做出一些调整。这也是我在导演《长沙夜生活》后,反思得到的。

田应明:对于这部作品,你自己满意吗?

张冀:单说数字结果,我肯定是不满意的,但是我对这个片子是尽力了,我对剧本也是非常喜欢的,这个剧本在某种程度上是对我自己的一次释放。我在撰写《三大队》《夺冠》以及一些大题材剧本时,创作的内容与我的生活很难有关联,但是《长沙夜生活》与我有关系。这样的创作对于每一个创作者来说都是很珍贵的。

创作其实是一个失败风险较高的工作,有这么一次结果上的失败,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拍电影是一步步完成的,一个人的成功与否也不是一部电影能决定的。放在整个创作生涯来看,一次失败更像是为未来创作开了一扇窗——这扇窗飘来的可能不是温暖的风雨,而是透过这扇窗,你也能看到自己的位置,感受到一些东西。《长沙夜生活》我个人非常喜欢,我是投入到里面的,我是把自己放进去了的,有些成功的作品我个人不一定很喜欢。

田应明:在创作《长沙夜生活》时,你有一种带入感,写其他的题材,那些与自己的生活是有一定距离的,是吧?

张冀:这部片子长沙人不太喜欢,这让我有些反思。当时我有一个想法,不要做得太长沙或者太本土。比如,如果我做《吉首夜生活》,我会全程用吉首的方法把细节做得非常“土”,因为我就是吉首人,我知道吉首最显著的特点在哪里。但是对于长沙,我还是隔了一层距离,毕竟我不是长沙人。其次,长沙是一个开放的现代城市,不仅有传统的东西,还有现代的元素。我是希望全国的电影观众,都能在《长沙夜生活》中看到自己。后来我发现长沙人对于我的这种想法非常不赞同,他们认为是“有一些地方本土了,但是没有全面的本土化”。

《长沙夜生活》是文艺片,它让我认识到,未来城市电影不能像拍纽约或巴黎那样用国际思维去制作。但如果是让我拍吉首,可能我在观念上就不会失误,吉首最本土的就是最国际的。

田应明:我们非常期待你能拍一部关于吉首或湘西的电影。你有没有想过通过自己的创作来宣传湘西?

张冀:我觉得,宣传湘西、推介湘西,并不一定要具体到让我去写一个关于湘西的剧本、导一部关于湘西的电影,我更愿意帮助我们湘西的年轻创作者们,我可以指导他们、鼓励他们去创作,去展现湘西的厚重文化、美丽山水,让更多的创作者和作品来展示宣传湘西。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自己想做的事情。

田应明:你说过:“对土地要有情感,对天空要有向往,对人民要有爱,对生活要有情怀。”对于湘西影视作品的创作,我们并不能只依靠某个人,而要依靠整体力量。

不久前,张冀先生当选为中国电影家协会副主席,这是湘西的骄傲,也是湖南的骄傲。通过这样一个平台,在新岗位上,你需要做自己的编剧、导演的工作,还要为中国电影事业作出贡献,你有什么计划呢?

张冀:我是作为编剧的代表当选中国电影家协会副主席的,主要的任务是帮助青年编剧开展学习、维护编剧权益,最重要的是提携新人。我们会组织学习、采风、讲座等业内交流,如果有可能,我也想组织国内的影视编剧创作者到我们湘西来采风、体验生活。

田应明:这是一件非常好、非常有意义的事情。感谢张冀先生,感谢现场的各位。虽然此次访谈结束了,但我们相信并期待张冀先生在未来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优秀作品!

作者:周名猛编辑:胡迎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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