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凤举

苗家有谚语：小孩不知冷，老人不知饿。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冬天真的很冷，作为小孩子确实不在乎冷，穿一件破旧棉衣，起床便往门外跑找小伙伴嬉闹追逐，疯玩。遇上雪天，当真如过年了。那时一场雪短则七八天长则半个月或二十多天，屋顶积雪压瓦，村外则积雪压树，沉甸甸的，风吹过时往往会有“嘎嘎嘎”树枝的断裂声。小孩子们在院子堆雪人，并将村道两旁的落雪全用来打雪仗了。孩子们也想跑出村外，可大人看得紧，怕有危险，于是村道、村晒谷坪、村边的稻田就成了他们的乐园。

小孩到六七岁，得上学了。那时候，每村都有小学，但是村寨有大小，入学人数有多寡。我三岁随家下放凤凰县两头羊叭仁村，新中国成立后这个村最多时有九户人家，一九七二年秋我入学时共一个班七个人，有三家是姐弟同班，班级的学生年龄相差大。其中，相差最大的是我和我姐，差八岁。也就是说，当年大姐十四岁才和我一起读小学一年级。

当时师资匮乏，学生读书没什么压力。我们一年级是一位姓秦的女老师教，她是下放知青，据说教学水平蛮高。秦老师在村里教了一年后离开了，由本村一位工农兵大学毕业的老师续教。我们那会儿识字不多，课堂常常玩乐，也没人在意我们学了多少东西。

那时冬天冷，我们在小小教室里发抖，手、脚、耳朵冻伤开裂也是常态。于是，冰雪来时，大人们便翻出火笼，要我们带去课堂。

最简易的火笼是截取五块一尺左右的木板，四块钉成一个四方盒状，在底部横钉一块板，木盒两侧各钉一木条，四五十公分高，顶上来一横条也钉牢，盒子里放一个土钵子，一个火笼就成了。土钵子里铺上一些木灰，放上木炭和引火炭，提着去学校，放在桌下烤脚、烘两腿或者拿起放在腿上烤手，不影响课堂，老师不会干预。当然，那时上学不是人人都带火笼，有的是懒得带，有的是家里没有火笼或木炭，实在冷得狠了，可向同学借火笼，老师也不会过问。

火笼的式样不少，有普通型、升级版和火桶、烤火箱等。哪怕是普通型，一般不用铁钉固定，而是用榫卯结构，最多是榫卯之余钻孔打上木梢。升级版的火笼花样不少，或在火笼木盒上沿添加宽板，便于烤火时放脚，受力面宽，舒适。这是实用型的升级；或在提把上做改进，将木盒两侧的木条各增加一根，顶部改成巴掌宽的木块。如此升级，烤火时孩子可坐到火笼上，火笼大气、可提可坐，不过，对孩子而言这种火笼稍嫌重了些，提去学校有点吃力。火桶主要用在家里烘烤衣物、尿布等，做法是取六十到八十公分高矮的锥形圆桶，在半腰处开口，用于取放火盆，木桶上半部分会钻孔散出热气。使用时，将燃炭放进去，将需要烘烤的衣物罩在火桶上，不一会儿便雾气蒸腾了……当然，这种火桶也有袖珍版，偶尔有孩子带去教室取暖。

篾匠做出来的火笼更精巧一些。先备妥一个稍大的柱状土钵，所用篾片要精选最外层的更耐用。然后围住柱状土钵编制，篾片缠紧土钵下段，到中上部撑开一些既是为了外观美，也是为了保护篾片不被火烤坏。过土钵部分后，篾片撑开、按秩序交织成花纹，十来公分高后锁口，一个竹制火笼便基本成型了。接下来，底部的篾片交叉扣紧，锁牢，将土钵固定。最后，取一块两指宽的竹块在适当位置火烤弯折，插扣进火笼篾片中做成提把，一个火笼便完成了。竹编火笼的优点是小巧、精致，属艺术品，劣势是火炭不能放多，否则会将竹篾烤焦、引燃。竹火笼最大的优势在于睡前可暖被子，短时间内能将被窝烤得热乎乎的，是老人们的最爱。

上学带火笼，早上多是大人帮着烧燃炭火，再在火笼四角插放一些炭块备续。第一炉燃尽，添加新炭燃得慢，我们自有催燃的办法。一是将火笼放在课桌上，偏头、鼓腮、抿嘴奋力地“噗噗”吹。二是手提火笼并往返甩摆，或将火笼舞成圆圈，猩红的炭火遇到更多的气流便“喳喳喳”燃出炸响，等手酸力乏时，火笼里的炭火也燃旺了。中午或课间，家境殷实的同学会把带来的糍粑放在火笼上烤，直到烤得焦黄，香气弥散。烤熟的糍粑，大多会与玩伴分享，其他人会假装没看见，全力抵抗着诱惑，不让自己露出馋相。也有同学带了红薯，在课堂上烤，弄得满堂红薯香，烤熟后吃得一嘴黑，老师并不干涉。自然，会有促狭鬼乘老师不注意，将半截辣椒丢进别人的火笼中，呛鼻的辛辣味把多数同学都呛咳嗽了。这时，老师便严肃起来，走到课桌间找出没燃完的辣椒，继而揪出搞怪的学生，罚他站到门外……

进入新世纪后，生活水平提高了，人们的安全意识也增强了，火笼这个小物件也就消失了。如今，冬天遇到冰雪，早早有天气预报，教育管理部门也会做好预警措施，放学生在家里避过冰雪。但于我们上了年岁、从艰难困苦岁月走过来的人来说，现代取暖方式固然好，但曾经那段使用火笼的经历仍是我们心中不可抹去的温暖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