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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华丨乍暖还寒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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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含苞,如女子衣襟上的布扣。 方荣 摄

张明华

今年的冬天又是暖冬,都过大寒了,还暖和得如同深秋。晴天还特别多,暖阳之下,不独是年轻人,就是上了点年纪的,也是敞开着夹克衫,互相踩踏着对方的人影在街面上晃荡。

大寒这个一年之中的最后一个节气,就在人们的晃荡中过去了,立春这个新一年中的第一个节气,也在人们的晃荡中到来。立春那天,天气不阴不晴,下午,还洒了几滴雨,似乎在印证着节气的到来。那雨稀疏得很,听不见落在树叶上的扑簌声,掉在地上也不见湿,只是偶尔有那么极其细微的一点两点,撞击到行人的脸上,那冷热之间的刹那交融,让人有一种清新的欢喜。在路上晃荡的人,有的仰起脸来,用惊奇的目光在天空中搜寻,有的则摊开双手,企图接住这若有若无的雨滴。

东风解冻是立春物候之首,那几天的气温,也确实温暖。梅花早就含苞,如女子衣襟上的布扣,一排排地煞是好看。几个晴日一催,一些布扣就如同被温暖的手指摩挲久了,线头一松就绽开,丝丝缕缕的幽香就搭乘着和煦的风儿,四处去勾引那些尚在麻木中的人儿。公路边上的绿化带里,浓密的樟树叶活泼了起来,它们不仅在阳光下摇头晃脑还窃窃私语,间插其间的辛夷树,咋看上去依然光秃秃的,但只要留意那摇晃的枝条,就会发现那上面已然缀满了粉白的花蕾,那花蕾像一个个顿号,毛绒绒地在那软枝上随着风儿上蹿下跳。院中的木瓜海棠性子急躁,比往年提前了一个多月时间,就在枝丫交接的缝隙里爆出了红蓓蕾。红颜色光波强并具有扩张性,本就那么一小点,却老远就牵引着你向它靠近。这种蜡质的花瓣很厚实,娇艳得有些失真,每次,我都要用手指掐一下以验证其真伪。

这些早到的春花显然是寂寞的,好在如此再过几天,就到了“蛰虫始振”的立春二候,至少是蜜蜂,应该在闹春的花枝上嗡嗡嘤嘤地采食今年的第一口鲜蜜了。但始料未及的是,一场十数年未见的寒流席卷而来,把刚刚萌发的春梦给冰封了。雪和冰在湘西并不稀罕,每年至少要下两次雪,高山地区的屋檐口以及滴水的高崖,也有机会挂上长长的冰凌。但雪和冰同时到来,把银装素裹的万里河山用一层厚厚的冰甲包裹却不常见。先是断崖式降温,白天还是艳阳高照和风送暖,夜晚就狂风怒号寒气逼人。风从北方来,一路翻山越岭攻城略地,得意得很。横亘的山坡、参差的树木、错落的屋舍,牵扯了风的衣袂挡住了风的去路,于是,山静默,树颤抖,屋宇间满是哀怨的吼声。万家灯火被寒风渐次吹熄,人们枕着萧萧风声入眠。后半夜,风止了,却有沙沙声,铝合金的窗框上,也似有沙粒撞击的声响。起床披衣,从窗户望去,地上已经一片白,在路灯昏黄灯光的映照下,那雪正像筛子下的漏沙,下得正紧。屏息静听,天地间似乎有数不清的蚕儿在啃食,沙沙簌簌的声响如雷贯耳。下雪无声,大雪无痕,老辈人说,下沙沙雪,是雪在等伴。果然,天明之后,雪花骤然稠密,黯淡的山体、哑绿的树枝、褐色的屋顶,似乎就在眨眼之间就被一床硕大无比的棉被裹住了。“北风其凉,雨雪其雱”,自《诗经》以下,咏雪的诗作汗牛充栋,但我觉得最生动的,还是唐代农民张打油的《咏雪》: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瞧瞧那些在路上跑的车,不正是黑车身上白、白车身上肿嘛。还有那些绽开的红梅,红裳紧裹,一团一团地挤在雪被下,大气都不敢出哩。这可乐坏了那些“摄鬼”,男女老少齐出,单反手机同上,打雪仗的、踏雪寻梅的,人人嘴上哈着热气,脸上溢着喜气,比过年还快活。

真应了“乐极生悲”这句话,这快活的兴头才将兴起,冻雨来了。这种气象学上被称为雨凇的东西,看起来是毛毛细雨,落在地上、树上却立马变成了冰,让人寸步难行,苦了那些返乡的游子。平时跑得飞快的高铁趴窝了,车流畅顺的高速也趴窝了,好些人在路上滞留了三四天。老天慈悲,除夕前两天,冻雨消停,冰雪消融,被困在路上的旅人,又可以快马扬鞭地朝家里赶去。那几天,我多次站在居所的楼顶眺望不远处的高架桥,默默地为那从东向西的车流感动、祈祷。是啊,有父母和孩子的地方就有爱,有爱就是家,不管路途多么遥远艰难,家,一定是要回的!

过年的那几天,天公作美,恩赐了几个连续的晴日。梅花抖擞精神,把冰封的花蕾全部绽放,那疏影横斜的老桩身披红袍神气十足。辛夷树毛绒绒的花蕾也一天比一天饱满,终于在一个日出的早晨全部爆开,那些花朵,像一只只鸽子,不知疲倦地围绕着树枝飞呀飞。地里的油菜发了疯似地拔节,每个叶片的根部,都长出了嫩嫩的花苔,上面缀满了如小米一般密密麻麻的花粒,有一两株性急的,顶端的花苔居然开出了灿烂的黄花。白菜也抽薹了,肥硕多汁的菜薹,怎么吃都吃不赢,只能任凭它毫无节制地茁壮成长。那些光着身子的桃李也不甘示弱,连忙在枝丫间点缀出了绿萼。至于屋前房后空地和路边田野上的荠菜和香蒿,则绿成了毯子,正等着人们去踏青。

但这个念头刚刚萌发,第二场冰雪又来了。这一次,雪少冰多,除了最初打底的那一层雪籽籽外,就是触地成冰的冻雨。雪裹在树上,只要风吹草动,就会噗噗落下,然后那些树枝哗啦一声就挺直了。冻雨裹在树上,冰一层层加厚,本就不堪负重,风一发力,那些树枝就会“咔嚓咔嚓”地折断。我居所的后面就是山林,夜晚里,除了寒风掠过楼宇间的呜咽,就是树枝不断折断的咔嚓声,早上起来从后窗望去,到处斜卧着树的残肢。遭遇两场冰雪,梅花是整个地没了精神,花瓣卷曲着,奄奄一息的模样。原本开放闹热的辛夷花,在寒风的摧残下落英缤纷,剩下的几朵,被冰封在枝头,花瓣根部的紫色,宛若淤紫的伤痕。油菜整株整株地被冰包裹,翠绿的叶片仿佛被沸水撩过,变成了哀伤的暗绿,最可怜的是那几株早开的油菜花,嫩嫩的花茎哪里顶得住冰块的厚重,早就被折断跌落了。菜地里的菜薹裹在冰晶里,连呼吸的空隙都没有。与父母妻儿团聚后急于外出的打工人急得团团转,一年之计在于春,可他们的生计,被冰封了。只有早开的木瓜海棠,还是最初的那几朵,在晶莹的冰棺里,颜色还是那样的夺目。

这场冰雪一过,已然是雨水节气。蛰虫始振,肯定是没有机会的。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不足惜,这也好,冻死那些害虫,来年的农产品就可少施农药,我们的餐桌上,就可以多一些接近于绿色食品的东西了。至于鱼陟负冰,那也是要推迟了的,但钓鱼人有的是耐心,这些冰封的日子,正好用来检视钓具。春天已经来了,和暖的春风和明媚的阳光,正马不停蹄地朝我们奔来。


作者:张明华编辑:胡迎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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