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施雨
在外婆乡下老屋灶房的那块斑驳的石灰墙上,用毛笔写着“龙施雨和龙师沅是表……”而后面的两个字已随斑驳的墙面脱落,漏出一大块火砖砌的红墙,脱落的那两个字是“兄弟”,不在墙上,却在心上。
写下字迹的表姐转眼已经四十多岁,写那些字的时候还分不清表兄弟和堂兄弟的区别。只因那时年每逢寒暑假,我便会被母亲送去外婆家跟着表姐,让她辅导我写作业。龙师沅那时尚且年幼,弟弟还太小、妹妹还未出生,没人能跟他玩在一起,于是他便经常跟着我跑到外婆家,也因为这样,才让我俩的名字刻上了墙。随着大家渐渐长大、懂事,墙上的“表”字被画了个圆圈住,分出两根岔出去替换成了“堂”,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堂”被划掉,改成了“好”,不过改得也算应景,正好对应了不同阶段我对师沅的看法。
从“表”到“堂”,认知上很亲,但还是与师沅一起玩得时间少。作为从小生活在孤独环境下的独生子,有个年龄相仿的兄弟一起成长真是一种奢望,比我大的哥哥姐姐更喜欢同大孩子玩,比我小些的隔得较近就只有属羊的堂弟师沅、属猴的表弟熙熙了。不晓得是否是性格的缘故,师沅那时比较腼腆、老实,性格与我差不多,两个闷葫芦在一起,除了一起玩电子游戏、一起捡蘑菇的时候,其余也很少一起干过什么特别有激情的事。和表弟熙熙则恰恰和他相反,我们一起到处走亲访友,经常半个多月不回家,一起玩火差点烧掉他伯伯家山林,一起喝酒然后吹着河风去镇上上网,一起挤一个床上听我编鬼故事,一起聊又有几个女孩爱慕他。可年幼的师沅没有和我聊过懵懂的“爱情”,没有释放过年少的“激情”,那时我知道这位堂弟最亲,但尚在贪玩年纪的我还是和熙熙玩的时间更多一些。
从“堂”到“好”字,是认知的成长,也让我对师沅刮目相看。
师沅懂事体贴,虽然年龄比我小,却很照顾我,把我带去和老家的兄弟姐妹在一块。由于随父母很早就在县城定居,受语言环境影响,不具备用家乡苗语正常交流的能力,我回老家的时间比较少,回去也多是和师沅玩,跟其他年龄差不多大的兄弟姐妹很少接触。直到2004年,尚在读高二的我因一个偶然的机会,在同住县城的三伯家里认识了四伯家那位同一学校、同一年级、教室在楼上的“班花”姐姐。姐姐比我大得不多,能用凤凰话和我交流,有段时间我们经常一起上学。但顾虑到男女有别的缘故,还是不太敢跟她一起玩的,放假回到老家也不太敢去找她。我只同师沅提过一次姐姐的事,本是宅男的师沅便不厌其烦地把我往她家带,带着我和他们一块玩,以她家的游戏机为媒介,我认识了一群一起玩《忍者神龟》格斗游戏,一起上山采蘑菇、外出探险的兄弟姐妹,那段时间,师沅是中间人,也是“翻译官”。
师沅十分重情重义,宁愿一学期拿以往不到一月的工资,陪我坚守大山,更是两次帮我渡过了难关。2012年,我在外地的一所大山里的村小担任特岗教师,怀有身孕的妻子为了方便照顾我,也跟着来到这个不通自来水、不通水泥路、不通网络,还经常停电的村小教书。一个学期后,妻子快要临产,山里缺老师,需要自己找老师代课,产假时间才能有保证,而我认识的退休老师也已经在学校代课了,本就人生地不熟的我再也找不到别人。寒假回老家团聚,师沅见我忧心忡忡,便主动问明缘由,见我有难处,他便毅然辞去大城市月薪4000元的工作跟我来到山里,仅拿800元一个月的代课费,陪我共渡难关。2015年,国家放开单独二孩,眼看我儿即将出生,师沅又义无反顾来到了我坚守的那座大山。
师沅是位孝顺父母、照顾弟妹、诚实守信的人,可他也有一生弥补不了的遗憾。我儿出生不久,祖母突发疾病与世长辞,那时,我刚好陪妻子回山里教书,并未见到祖母最后一面。我这长房长孙不在,懂事的师沅跑前跑后跟着长辈们张罗祖母的身后事。我第二天回到老家,祖母的双眼仍未合上,我晓得是因为我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了不用祖母担心,她放心不下的是那过于老实、不善言辞、一直单身的堂弟师沅,于是我一边轻声对着祖母讲一定督促师沅早点结婚,一边才亲手帮祖母把眼睛合上。但直到2022年师沅的父亲、我的二叔离开,这个曾经的诺言我也未能实现。
二叔离开时,我在外县帮单位驻村工作队帮忙,一天突然接到师沅的电话感觉挺突然。当时,师沅语气很难过,却并没有哭腔,他不能哭,他已经是二叔家中最年长的男子汉了,但凡他哭了,家就崩了,他还要照顾弟弟妹妹,还要照顾更加伤心难过的二婶,还要还掉二叔治病欠下的外债。
当他说“您借我点钱,之后还您”的时候,我立马把卡上攒下的1万元转了过去,还向单位请了假,借同事车子直往回赶。当看到师沅时,他憔悴了很多,他帮忙张罗着一切,一忙就是好几天不睡,直到带着几兄弟把二叔送上山。在山上时,我严肃地说了师沅一次:“三十几岁的人了,婆没看到你结婚,你爸也没看到,几个弟弟妹妹都当爸爸、当妈妈了,你学学他们好吗?”
说师沅,也是为师沅好。不久后,师沅为了还债便远赴浙江找工作了,百忙之中与我偶尔联系,他总会主动提起要还我钱的事,我则不忘叫他攒点钱娶媳妇,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后面说着说着也不再说这事了,或许在我心中,师沅是极好的一个人,可他头发卷曲、面色蜡黄,确实颜值不高,木讷、老实、耿直、佛系、不善言辞,无论男女当他是好兄弟确实是极好的,可要解决姻缘,作为兄弟,我还真帮不了他,只能无奈地看着墙上“龙施雨和龙师沅是好兄弟”的斑驳字迹,频频发问:“我的好弟媳呀,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