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贾平凹新著《河山传》

作 者：贾平凹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3年9月

刘效仁

洗河从城里回来，呈红喊他“洗总”。两个人有段对话。

洗河：网上那段子是不是你写的？说我在花房子打工，打着打着就成了花房子的主人！

呈红：是我写的，点击量已经有三百万啊，为你宣传嘛。

洗河：你是在骂我！我小人，我无耻，我攫取上位，我鸠占鹊巢？！

呈红：是歌颂呀！这个年代就是分切旧格局的蛋糕么，平民起来，哪管啥方式，啥路子，即便耍阴谋，搞钻营，强夺或者巧取，只要把人变成人物，换个词也就是奋斗啊！

这是贾平凹的长篇新著《河山传》末尾的《后话》，与卷首“老板一直给他打工” 那段流言作了呼应。

《河山传》以时间为经，人物与事件为纬，讲述了1978年至2020年间几代进城农民的故事，书中塑造了罗山、兰久奎、洗河、呈红、文丑良、熊启盘、梅青等一系列人物，交织着生动的世风人情，出人意料的命运走向，我称之为“人生逆袭”。

在改革开改中，无论罗山、洗河还是呈红，从此解脱了所有捆锁。不仅撕下了祖祖辈辈“农民”的身份标签，也在一路厮杀和苦斗中，依靠智慧、能力“分切旧格局的蛋糕”，终以企业家、富豪和“花房子”主人的崭新形象，出现在读者面前。

罗山，堪称时代改革的弄潮儿。民营企业家的典型代表。很幸运搭乘上了改革开放的第一次列车。从小县城道路、桥梁建设的小打小敲掘得第一桶金，且以安澜楼地标建筑，与官场建立了若即若离的依附关系。当县城主官升任市秘书长后，遂把企业迁到市里，并从小煤矿、印刷、运输转向城市拆迁与房产建设。

商机和时机的风云际会，恰恰成了罗山从经理到“罗董”的晋身台阶。从 “啥时候都是钱走在前头，人走在后头”，到后来各路官人纷至沓来花房子以求“支持”。用洗河的话说，“知道罗董的实力了吧，以前罗山离不开政府，现在是政府需要罗董么！”此时的罗董已是市政委员、商会会长，市劳模、慈善家。

当代企业家几乎所有的缺点，罗山都有。约京城来的女歌手；对官人投其所好，一掷万金—将与兰久奎数千万合建花房子别墅的中院，送给郑秘书长。秘书长被双规前，呈红将其吞并，依然拱手相送。可始终保持了骨子里的那份善良与厚道。房产项目，后期装修出了质量问题。包工者又是官员亲戚，不便得罪，竟听信洗河建议，举报自己豆腐渣工程，招来市里执法单位公开查处。

洗河的师傅死于工地，念那份旧情，利用管理公司对外捐资的权力，私下给对方10万善款。后受到罗山痛批，且限几天内填补。罗山却悄悄送来十万现金，让洗河还给了公司。同为商人，一直与兰久奎私交甚好，与其性情厚道不无关系。

洗河，则是时代改革的宠儿。《河山传》第二章，“洗河（1978一1996）”，用一章篇幅，叙写其进城前的顽劣：父母故后初中即辍学后流浪。拜爆米花的为师，走村串户。村长派做护林员，月入三百，竟二百元转包他人。因引发山火，连夜出逃，阴差阳错，进了西安城。用一字五角的代价请书法艺人写下：“到了西安，就找罗山”的八字条幅。

果然有一天，遇见大肉脸，鼓肚子，拿着个小皮包，穿件中式被褂子的罗山。洗河竟扬头说了一串成语：你功成名就、财大气粗、扶贫解困、义薄云天，最后又补充：慧眼识珠。罗山则说，话是假话，但我爱听。“那我就慧眼识一个珠”。洗河从此成了跟班，罗董助理，花房子保安。与保姆梅青日久生情，结婚生了女儿鸽子。后罗山在“哑镇”碰巧被跳楼的女子当场砸死，其子罗洋从海外回国继承家业，娶鸽子为妻。洗河作为岳父依旧住在别墅，名正言顺当了主人。

洗河之所以逆袭，既有机缘巧合，亦与其智慧、忠厚相关。“自己举报自己”之计，显见洗河的智慧或狡黠；村民大闹花房子，洗河誓死卫护，及遇洪水，背着罗山老父亲冒死避难，那份忠勇无人能敌。汶川大地震时，公司的人都跑下楼，只不见罗董。洗河冒着余震危险，上去寻找并守口如瓶。罗山每次送礼，都差派洗河，有次竟送错对象。

呈红，无疑是“耍阴谋，搞钻营，强夺或者巧取”的典型。只因长得漂亮，被镇政府招去做临时工，后幸遇市农林专家巩丁俭。两人相差二十一岁，要命的是巩相貌丑陋，刮刀脸，嘴噘着如吹火状，呈红成了他的夫人，开办茶社不久两人即离婚，傍上郑秘书长后大肆敛财。秘书长要进京送礼，送千万元一轴名画，推荐和标价人都出于呈红。连夜转移郑氏资财，并趁“其”危，将花房子中院过户到自己名下。正是那份诡诈与贪婪，厚颜无耻，亦成了花房子名正言顺的主人。

文丑良，即为时代改革的守望者，某种意义上也是作家的自画像。任村校老师时，就喜欢乡民常到他那儿吃茶闲聊，好得些写作素材。调入西安后，更是能从全国的大局上来观察和认识崖底村，洞察城市与农村的变化。“社会旧的平衡被破坏，新的秩序还在混乱中形成”。通过长期观察，公开发表长篇作品，介绍青年农民工的成功与沉沦。一次次死而复生，使他们变得沧桑、憔悴，甚至丑陋。但在创伤和泪水中，又活得真实，顽强，生命厚重。他认为，以中国今日之趋势看，“终有一天，要走城市化的道路，农耕文明将急剧衰微，以至消亡。以至于得牺牲两代三代农民的利益，而遗憾的是，我们正活在当下。”贾平凹亦称，“因出生于乡下，就关心着从乡下到城市的农民工，这种关心竟然几十年了，才明白自己还不是城市人，最起码不纯粹。”

当然，在中国改革的历史舞台上，还有政治蛀虫郑秘书长，终因政治攀附而倒台；资本市场的吸血鬼熊启盘，靠高利贷成了富豪，也因绑架欠债人而锒铛入狱。人与时代，商场与官场，改革与发展的互动与契合，组成了一幕幕活色生香的故事，成就了一个个有棱有角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