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波男
庄子谓:“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 万物皆美,丰盈世间,于山海河川,于花鸟虫鱼,于四季流年。
一如此地,清幽雅院,松竹芭蕉,光影婆娑。
一如此时,拈匙提箸,觥筹交错,乡音阵阵。
著名大写意花鸟画画家苏高宇此刻正闲适地坐着,他不喝酒,却微醺恍惚。他儒雅健谈,许多关于艺术的理论和见解就像诗歌一样从他嘴里蹦了出来,漂浮四周,充盈满屋。
他说,中国画是一项长跑运动,讲究水到渠成。
他说,画家就是以笔为工具,以砚为田地的耕夫。
他说,自己永远是湘西的游子……
所里:人在孤独而不能流泪的时候,就想念家乡的河
吉首,湘西自治州州府,古称所里,意为“生养的地方”。1966年苏高宇出生于此,在这里度过了愉快的童年。
少时他好嬉戏,性格豪爽,上山砍柴捡菌,下河洗澡摸鱼,打陀螺滚铁环,逮毛兔偷桃子。悠悠峒河穿城而过,险峻高山静默不语。那些田间的耕作、雨中的山景、水塘的涟漪、柴刀的幽光、林中的草木、土家的美味、花鸟虫鱼都慢慢融入了他艺术的血脉,成为记忆中的风景。
他在散文集《恍惚》中写道:人在孤独而不能流泪的时候,就想念家乡的河。这个生养的地方和家乡的河(峒河)就是他艺术萌发最初的土壤。
他天生喜欢画画,有与生俱来的天赋,5岁时开始涂鸦,13岁给名家寄信学画,自己笑称是“自学成才”。其实,父亲就是他的启蒙老师。他的父亲本是一位画家,因下放农村工作,工作之余便给他讲述一些绘画的典故,并对他的画画给予指导和支持。从小耳闻目染的他对绘画充满着向往,那时乡下都是木板房,他就用木炭在木板墙上画,后面再用湿抹布擦掉,周而复始。一天天过去了,这些墨团渐渐有了起伏,有了生命,勾勒的形状也开始显现出了生机,笔墨开始成为他艺术的表达。
1979年离开农村后,苏高宇对绘画的学习欲望愈加强烈,求知若渴。中国画讲究画家的学养和内涵,博大精深、宽阔无垠,其特质深深吸引了他。于是,他便开始向全国各地的名家们寄去作品和信件,渴望得到指点。很幸运,在那个大家的“门还很好敲”的年代,他与杨石朗等大家有着多年的书信往来,他勤奋刻苦,在他们的悉心指导下,他的中国画水平得到了长足进步。
所以,苏高宇也并非是“自学成长”,而是“大家指导成才”。没有学院派的束缚,没有西学的干扰,在自成体系的中国画师承中,他逐渐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苏高宇深情回忆,一天夜里,黄永玉的弟弟黄永厚给他打电话,问他到底是哪个美术学院毕业的,他诚惶诚恐地说“自学未成才”。当场就听见电话那头黄老师高兴地拍大腿说道,这就对了!
1999年,33岁的他选择走出湖南,走向了京城……
京城:画家就是以笔为工具,以砚为田地的耕夫
首都北京,不仅仅是政治中心、经济中心,更是艺术中心。一个商人,在哪里经商都一样,都可以赚钱。但艺术不行,艺术需要出走,艺术需要视野和眼光,没见过真正好的作品,你就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好。
苏高宇把北京比作爱情的嘉侣,和所有“北漂”一样,这位“嘉侣”一开始却让他吃尽了苦头。为了省钱,他租住在北京郊区的一个废弃工厂的地下室。地下室阴暗潮湿,空间狭小,夜里还要和老鼠为伍。从一开始的憋屈难熬,到后面的适应放空,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艺术学习之中。
他回忆着,那个时候自己有空没空就去故宫看画,看前人的真迹。看着古人真迹,就感觉自己和古人神交于此,在作品中体验到了画家的喜怒哀乐,他常常感动得泪流满面。他感叹道,那个时候就想在长安街当一个环卫工人,可以天天跑去看画、看真迹。
在北京,苏高宇师从花鸟画大家郭石夫先生,在他的悉心指导下,苏高宇心无旁骛、勤于向艺,将全副的身心都投入到对于艺术的追索之中。他日写夜思,将多年读书所学和艺术修为融入画中,笔法老道自然,画作大气磅礴,在京城逐渐崭露头角。
画家就是以笔为工具,以砚为田地的耕夫。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苏高宇一直保持着古时私塾般严苛的训练,对中国画始终抱有高度的敬畏之心。因此每天,他都会练笔,画完之后发朋友圈,已成佳话。他遵循着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体悟此时此刻的状态,用笔墨去表达。同样的螃蟹,因地方不一样,自己心境不一样,螃蟹也画的不一样。每幅作品都记录着他的心灵轨迹,包含了喜怒哀乐,融入了嬉笑怒骂。
从开始的山水画学习到后面大写意花鸟画的选择,这都和苏高宇的性格有关。他喜欢一气呵成、酣畅淋漓的画作风格,这也有着一种湘西土家人特有的“蛮”和血性。苏高宇喜真诚,恶做作,坚持为自己而画。面对自己的技艺增长,画作越来越受欢迎,他坚持着自己的原则,抵御着外界的诱惑,不迎合市场,不热衷官方展览,不喜入各大协会。
他说,人品即画品,性格即风格。一个好的画家,就是一个诗人,一个作家,一个书法家。中国画讲究文史哲、儒释道的融通,充满着书卷气和文人气。
面对当代越来越多的所谓国画创新,苏高宇也忍不住要站出来为中国画正名。他开通专栏,对许多艺术乱象进行了尖锐的批判,他敢说敢做,捍卫着中国画的传统,保持着侠义之道。他爽朗地笑着,如果早生一百年,自己就不是一个画家,而是一个侠客。
书画同源,诗文一家。作画之余,写文章也成了他的艺术生活的新常态。那些恍惚人事和情绪碎片都被他一一记录。他的散文集《恍惚》就是从几十年情绪的池子里捞出来的集子,率性、真诚,绝无做作。他的好友,湖南省作协主席王跃文就称赞他是人、诗、书、文、画五美俱全的“五好先生”。他反倒觉得,这倒正是对古代画家最好的注解,古人作画,诗文书法都是必修课。那些有成就的大家更是在诗文书法上超绝一流。正是因为有着高超的文化修养,他们的作品才能格调高妙、流传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