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瑞龙
1
今日,收到两本书。
一本叫《巴代》,是国家一级作家龙宁英大姐的长篇小说新作。
一本叫《保靖县民族文化艺术史料汇编》,是耄耋的学者、作家彭图湘先生任执行主编的硕果。
两本书,我都欢喜。两本书,都是至宝。
2
是中午时,彭图湘先生站在我的楼下,说:佬佬,你快点来取书啊,还要我等你。
我亟亟奔下楼。细雨里,他像一株老去的杉或松。他的华发,齐齐地向后翻梳着,又被雨水,点上了些些摩丝,晶亮晶亮的。书被揣在怀里,他身板略略前倾,像为书撑开的一把小小的伞。
忽忽,我的嘻皮笑脸里,就生出了丝丝心疼。想起从前蹉跎的年月,他一度对年少轻狂的我说:佬佬,你醒醒咯,你动动笔呀,写点儿东西好不好?我的鼻子就有点儿发了酸。幸好,我不必让泪水掉下来,因为,细雨它乖巧,它柔滑不断,它抚摸了我的颜面。
3
作为苗族的优秀女儿,龙宁英大姐的文字,一直在苗岭的深处缠绵、飞扬。在我有限的阅读里,让我动容的作品并不是很多,但是,她的文字算。
她的文字,那么纯、那么淳。关于苗家大地,关于苗民族,她的脐带,从未被割断。那个古灵精怪的苗家女孩儿,她贴近苗民族的苦难深重胼手胝足,也贴近苗民族的翻天覆地日新月异;她写暗黑黑的贫穷,也写亮堂堂的富裕;她歌,也舞;她哭,也笑。一切的年长月久啊,紫云英看得见,马桑树也看得见,古苗河看得见,十八洞也看得见。而这本厚厚的《巴代》,想必,我会徐徐舒舒地看得见她笔下心底的千千结、万万结吧?
想起那年,我揣着她的作品《柳蒲寨流过苏麻河》,去了贵州松桃,在黔东草海,在盘信小镇,在欧百川故居,在苏麻河畔,我流连了好久好久。我吹草海的风儿,我品小镇的小吃,我凝眸先驱的雕塑,当我掬起又掬起苏麻河的清流时,我的心,比岸边的柳,更摇曳,更轻柔。那次顺着她脚步的另一种重走,虽是浮光掠影、走马观花,但是,她的文字,却被镌刻在了我的骨子里,再也没有褪色、泛黄。
更让我觉得巧而幸福的是,我的孩子考取了铜仁学院,正在我欢喜的黔东大地,她笔下的黔东大地,做梦并且追寻。这样宿命里的契合,多少次,是啊,多少次,让我在接送孩子的空隙里,美好而生动不已。
4
这本《保靖县民族文化艺术史料汇编》,就我所知的,全然是彭图湘先生的独独所有。都说,甘苦寸心知,我想,是呢,是呢。
编完了这本,我也了却了一个心愿,可以松口气了,他这样对我说。我是完全理解的,或者说,我是由着他的。从前多少次,我对他说,上年纪了,功成名就了,该享享清福了。但说只是归说,说了也是白说。当眼下,是的,眼下,我看见他和另外几位古稀耄耋的先生戴着老花镜,在县民中修志办里忙活的身影时,我自己都改变了活到古稀之年就偃旗息鼓、马放南山的小心思,转而想,哪天,眼睛看不清了,手也不能动了,就不做了。用书面语说,就是,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亲抚着这本书,这本厚重的书,就像抚摸着他的鼻息,仰望着他的项背。他的如椽之笔,奔越过保靖的山川大地,梳掠过岁月的烟云风雨,在我们的面前,展现出一帧又一帧璀璨斑斓的珍稀瑰丽。这是山水的幸运啊,这是我们的幸运。
从下放的山野之民,靠着单相思的一支笔,写进乡文化站,写进县文化馆,写进县作协、州作协、省作协及至中国作协,想来这一路的跌撞、奔突,该有多艰辛,又该有多荣耀。
相识一场,算算几近四十年了,由陌而友,又如兄,又如父,也吵也闹,也曾铁青着脸,要断交,可是这情缘,怎么会,斩得断。这是我们的共情,这是我们的共生。
5
我被错爱,我被厚爱。
说一千遍谢谢,那都太短,那都太浅。
不如,用尽爱和心,努力写出真正的文字呀。努力为这偶然的一生和人世,种下花儿,种下馨香,种下芬芳,哪怕,哪怕只有一朵,一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