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石健《时间消失的地方》有感
石健新著《时间消失的地方》 万昕 摄
梁瑞平
有时候想,人活着,大抵无非两个维度,或者,一些对立概念及关系。
譬如:成长、衰老;上山、下山。自我、他者;向内、向外。获得、失去;出发、归来。还可以是物质、精神;工作、生活……
每个人,都努力从这样的悖论或纠葛中,活出复杂性、丰富性与平衡感。
读完石健新著《时间消失的地方》(团结出版社2023年8月出版)后,我写下了上述文字。
这本书是今年2月初收到的,稀有的毛边纸版本,边读需要边用利刃裁剪,令人感觉新奇得很,仪式感满满。最近得闲,一口气读完了这本“湘西女子的行走笔记”。
我喜欢此书的框架,44篇文章分别归属于“记大地、记村庄、记风情”这三辑。与之前读过的韩少功先生《人生忽然》的结构“读大地、读时代、读自己”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书自序题为《以“对外的经验”健全人格丰厚人生》。
在自序里,作者解释了这本书的由来,“的确,人时过半,我亦深深领悟到:健全的人格和丰厚的人生,既应该有‘对内的经验’,又应该有‘对外的经验’。如何丰富两者?对于前者,阅读是重要的途径……对于后者,行旅是重要的方法。”
我理解并欣赏她的领悟力与深度自觉,在忙碌的工作之余主动“出走”,“走出书本与书斋,走进故乡与他乡,走进原野村庄、江河湖海、山川草木,走进春夏秋冬、昼夜晨昏、阴晴雨雪,走进大地上的文化遗产、鲜活人事、万种风情,并以文字记录、呈现……”
特别喜欢书中第一辑和第二辑,因为,这些内容使我想起了一个概念:“附近”。近些年,这个概念在社会学领域及书评界较为流行。清华大学青年学者严飞2022年出版的《悬浮》,则进一步把这个概念推向了公众——虽然他那本书是以“附近”作为研究框架,与底层关怀相结合,关注都市外来务工者“悬浮”的生存状态。
虽说就在“附近”,可是我们并不一定了解。习惯于向外张望与探索的我们,有意无意地忽视了身边的风景,那些始终存在的温暖、琐碎的日常,维系原初血脉与情感的故乡,以及不可或缺的乡村秩序与伦理,等等。
“回到附近”还有一层含义是回到她的故乡湘西,通过自己的走读、体悟,为读者介绍神秘湘西的风景与人文、现实与传说……譬如鬼溪、浦市、猛洞河、(泸溪)天桥山、(古丈)栖凤湖、峒河,还有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村庄,葫芦坪村、寨上、杉树口、德茹、凉灯、金龙、十八洞、十八湾……
回到“附近”的村庄,尤其是那些“被山水环抱,与现世有着巨大空间距离”的村庄,往往能让人“感受到落后于现世时光的清寂、寥落、荒疏,却也觉知到在往昔时光里才能拥有的沉静、妥帖、踏实。”我们为何要去“寻找一个村庄、亲近一方山水与人文”,是因为“可以逃避浮世营扰,遗忘生离死别的痛苦,但更为重要的在于驱逐蒙昧,清醒责任,获得前行的力量。”
感觉有些遗憾的是,“记风情”这一辑里,仅仅书写了三位湘西手艺人,分别是蜡染师傅石杰忠、湘西苗绣艺人龙标蓉和菊花石雕师郑明宽。我觉得,作者完全可以把目光对准更多的“守艺人”,从手艺中获得审美,在专注中感悟安详,在起承转合中惊叹于变幻无穷,在物我消融中忘记时间的存在。
我一直主张,“附近”值得重新发现,就像我的故乡洪久坳,每一次回到它身边,我都能获得新的、更深刻的感触与认知。
然而,“回到附近”从来不是我们封闭自我、蜗居一隅的借口。走向天涯,是拓展人生边界,借由他者的故事、别处的风景,打开自我,“逃离同质”,学会放下,自我开悟。于是,在快意阅读中,我看到作者再登梵净山,在新疆“路过荒芜与蓬勃”,在青海、甘肃“感受天开地阔”,带着虔诚赴川西色达……
人天生所具有的好奇心,驱动着我们不断踏上旅程,去外部世界寻找差异,异域的多元总能把人吸引或者打动。以不同的向度、同样的姿态,回到附近、走向天涯,二者并不矛盾,反而相辅相成,相互促进。
当我们把自己从日常中抽离,全身心沉浸于“附近”或者“天涯”,享受这种“在路上”的专注与纯粹时,很多时候,时间感忽然消失了。
——或许,这就是本书书名的来由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