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材摊上摆放着一百多种药材和制药工具。
图/文 黄新媛
“我这个诊所是走到哪里,就开到哪里。”
第18代苗医隆贵显刚在乡镇集市上赶完场,就收到了去乾州看诊的邀请,“这次活动是一个展览,有很多同行参加,还有一些药草种植户也会来。”隆贵显觉得机会难得,让儿子把刚开始学苗医的孙子隆纪东也叫上。
5月19日上午8∶00,隆贵显背着一个洗的发白的包,准时应邀来到九福堂苗族博物馆。
春夏之交的乾州古城笼罩在一片清冷的细雨中,青砖黑瓦构成一幅水墨画,雨水从九福堂苗族博物馆的飞檐上滴落,在青石板上叮咚作响,溅起片片涟漪。 细雨里,我穿过大门影壁,见到了隆贵显。单从外貌,很难猜出隆贵显是一名苗医。黝黑的皮肤,洗得干干净净却皱巴巴的蓝色工装,一顶绛蓝色解放帽,脚上的黑布鞋沾染着赶路而来的泥,看起来,他和湘西村村寨寨里遇到的农民并没有什么区别。
简单寒暄后,他摆弄着背来的包。一张长桌,逐渐被百十来个装满药材的袋子占据。不细看,你根本无法想象里面装的,就是苗医最重要的药草。洗得发白的袋里掏出的瓶瓶罐罐,放在另一侧的木头墩子上,等隆贵显将切药的斧头、称药的杆秤和磨药的石臼摆放整齐,再放上一块“免费义诊”的牌子,义诊准备工作结束,隆贵显便安静了下来。沉默的背影在光影斑驳里,似乎成了一尊静默的雕像。
作为苗医,很多人或持好奇,或是怀疑。但隆贵显既不推销,也不解释。遇到人来咨询,他便耐心解答,遇上质疑,他也只说可免费把脉问诊。
追溯苗医药学的起源,最早源于原始时期的巫医。孕育于湘西这片美丽又神秘的土地上,苗医药学因其巫医结合的历史,总是被人们赋予诸多想象。
事实上,苗医药学是苗族人民在漫长的时间里,积累下的生活经验。苗族人民以天人合一的自然观和阴阳平衡的基本理论为指导,以“望、问、脉、闻、听、摸”六诊法为主要手段。“你的右腿是不是经常酸痛,有时会胸闷和呼吸短促?”隆贵显把了把脉,便说出了症状,这让第一次看苗医治疗的我十分惊讶,而他所说症状直接是右腿,又很契合我的生活感受,让我对苗医又增添了几分信任。
隆贵显问诊时,隆纪东就在一旁学。20岁的他,高中毕业后才开始和爷爷学苗医,他说苗医比想象中的难学太多了,“光这边摆的药材就有一百多种。”
苗医药学入门难,难在一个“毒”字。民谚云:“是药三分毒。”苗医则认为,毒、亏、伤、积、菌、虫是导致人体生病的六种因素,简称“六因”。而“六因”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产生毒害力才导致人体生病,所以苗医素有“无毒不生病”之说。如常可遇到有“风毒、冷毒、火毒、气毒、水毒、盐毒”等。苗药钻节风配方,就是专门针对风毒、冷毒所引起的筋骨疼、腰腿疼痛、坐骨神经痛、钻节风、风毒身痒、跌打损伤、骨折、绕肩风、筋骨酸软无力等病症。
记住药材名只是学苗医的第一步,除了认识,还要对药材种植了然于心,这才算打下了基础,此后才能开始学问诊和用药。
隆纪东说:“最初学苗医,是觉得很有趣。”
他的同学和朋友对苗医都很陌生,也不知他家里是苗医世家。而对于爷爷和父亲的职业,隆纪东也是在开始学苗医后,才带着新的视角重新认识了他们。 其实,苗医药学更偏向养生,强调天、地、人三气同步,提倡多劳动、规律生活、起居有常、勿暴饮暴食,崇尚武功,强体健身。苗医以“两纲”、“五经”辨病,采用天然苗药组方或采用非药物疗法,实施预防、治疗、保养。隆纪东说:“现在人们都很重视养生,而苗医里,很多重要的理念便是在预防,两者结合推广值得尝试。”
龙兴妹,是从吉首己略乡专程来九福堂苗族博物馆看展览的,遇到隆贵显在这里义诊,她也体验了一次。她回忆道,小时候老家的苗寨里,人人都懂一点苗药知识,遇上简单的病自己都会用药,而每个村里的苗医总是备受村民信任和尊敬。作为苗族人,龙兴妹说,她对苗医药的信任是毋庸置疑的。
2008年,湘西苗医药被列入国家级非遗名录。2011年,凤凰县苗医药(癫痫症疗法)和花垣县苗医药(钻节风疗法)作为增补项目被选入第三批国家级非遗项目。苗医药学作为一门古老而年轻的学问,与如今的大健康观相契合。而苗族人民也有着与生俱来的文化自信。他们一代代将璀璨的生活艺术和宝贵的生存智慧传承下来。如今,年轻的龙兴妹想要仔细打扮时,便会选择穿着母亲给她留下来的精致苗服出门;隆纪东,则是选择在最青春的年纪里沉下心来,去了解和学习千年苗医,为传承和发扬苗医药学增加了年轻的力量。
一天的活动结束,隆纪东帮爷爷隆贵显收拾着药包,祖辈三人一起离开。他们的身影,有时间的沧桑,也蕴含着无限生机,就和在新时代的苗医药学一样,古老而年轻,在湘西大地上不停行走,叩击出独属于苗医药学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