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新闻  > 文旅
熊幽丨主角是鸟

分享到微信朋友圈

打开微信,点击 “ 发现 ” ,使用 “ 扫一扫 ” 即可将网页分享至朋友圈。

熊幽

十二年前,我家迁居鳌头坡小街。

房屋傍临万溶江北岸,与对面的尖角园隔着百米宽的河。每日相望,那边的物事便知一二。比如,来自南乡的岩匠阿乌跟他的工友,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于废掉数载的石塔遗址上用青石重新筑起一座九合塔,塔有八九七十二只翘角,这常常引得安居在我家院子桂花树上的野斑鸠飞越过去,栖于翘角之上。斑鸠羽毛紫灰奢华,颈脖点缀一圈珍珠白锦带,咕——咕——咕,或悠然,或急促,反复嘀咕,呼儿唤女,招朋唤侣,高亢深情带点忧郁的叫鸣震得塔上的风铃一起和鸣,亭亭然十足的王子公主范。当然,在雨后天晴满江弥漫薄雾的清晨,也有二三对白鹭从上游狮子口寨前江边一排浓重的树梢间起飞,在树枝软下去再弹上来后,将白鹭送于万溶江清澈明丽的空中,它们秀长的双腿绷直后伸,与纤秀细长的身体成一直线,翅膀优雅舒展,在云间不管是侧翔或平翔,姿态优雅神秘,高不可攀。一会,如一绺纤云落于九合塔顶端翘角之上,细长的腿脚有意无意触着风铃,引来一片碎玉倾洒之声。

白鹭习惯了仙的尊位,傲娇、淡定又从容朝南遥瞻远瞩,享受视野里的美景,这时,一列刚钻出隧道的火车出现在不远处,逶迤着长长腰身朝南而去,留下一串鸣笛丝毫没有惊到这方静美。

此时的我倍感语言的贫俭,美妙的语言早被几千年前的周人用去了呀:“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我常常把自己镶嵌在这情境里。

以处于机关大院的住宅换得临近江边这座简陋的小院,为的是屋坎下这汪名为“漩潭”的水,那时正读着美国作家梭罗的《瓦尔登湖》,义无反顾把漩潭当做了自己的瓦尔登湖。于是,我坐在吊脚楼上重读《瓦尔登湖》的同时,手脚也能勤起来,锄掉院子的荒草,种下梅花、樱花、银杏、桃树,于南墙角种上紫竹。当然也种了兰花、茶花、月季、荷花,加上野生的迎春、忍冬,以及前主人种的桂花、板栗树、紫薇、玉兰、栀子、柚树,小院四季绿意盈盈,满溢花香,花香弥漫漩潭,弥漫小街。

漩潭,是发源于苗疆八公山的莽撞万溶江,在我家左前方高家码头重重撞上了一列仓黑的老岩,再被猛弹回来,冲击出来的一汪潭水。江水被撞蒙了圈,不辨了方向,部分回流至我家屋坎下,部分漫上了对面尖角园的下缘。待清醒了头脑,将一路携带而来的枯枝败叶和泥沙留下,舒了一口气,再汇聚,逶迤东流,流成一条好看的河湾,成就了乾州古城八景之一——“潕水还清”。历代文人骚客绞尽脑汁为这美景作诗作画,清代的程宝文作的一首《潕水还清》最贴其神韵:

空明四映碧琉璃,

潕水光澄澈翠陂。

练曳千重消野马,

带萦九曲洞盘漓。

……

还有,近百岁的湘西籍著名画家黄永玉先生在这河湾上画了一座“喜鹭桥”,老画家又慷慨出资500万元人民币,将画纸上的桥以汉白玉石材建筑在这美丽的河湾之上。黄老先生自传体长篇小说《无愁河里的浪荡汉子》浸润的乡愁里,一个小小少年序子,在一个春天的早晨,乘一顶简易木轿,离开凤凰小城和亲人,去长沙。傍晚时,进乾州古城西关的鳌头坡小街,走二三百米的古官道进乾州古城。第二天,当他上汽车去沅陵时,回望来路,一眼瞥见漩潭那道美丽河湾,序子将河湾带到了常德、长沙……尔后,序子越走越远,直至成了大画家。成了大画家的序子,还将离开家乡那个关键的节点珍藏于心的最深处,将近百岁,便在河湾上捐建一座喜鹭桥。喜鹭桥晶莹剔透,线条柔美,呈白鹭展翅状。老画家在桥面中心微塑了一泓漩潭,几只白鹭嘻戏其间,惟妙惟肖的白鹭戏水,溅起一片浓浓乡愁。喜鹭桥离九合塔二、三百米远近,遥相呼应,游人在九合塔打卡后,必来到喜鹭桥打卡。

万万年,万溶江在这里碰壁,冲击的漩潭越来越深,累积于南岸的泥沙越来越厚,向河中延展,凸起,与漩潭成了箭与鞘的关系。漩潭是鞘,泥沙堆是箭,不知何时,它有了尖角园的名字。尖角园肥沃,一年四季常有几个老汉老妇在那里种出畦畦绿油油的时令菜蔬。

一不小心,在时光快速流逝中,尖角园周围的房子多起来,闲人多起来,钓鱼的,来九合塔打卡照相的,散步的。再过去一点的河岸建起了一个小广场,哪里有广场,哪里就有跳广场舞的大妈。

白鹭仿佛好久没在九合塔上炫美了,九合塔就成了我家桂花树上的野斑鸠子子孙孙的娱乐场所。当然还有穿着黢黑衣裳的牛屎雀、身子丁点小,声音异常脆亮的鸟雀也常常落在那高处。白鹭偶尔从狮子口方向飞来,先落在槐树上,槐树虽比石塔矮一大截,但长在河坎也高高在上。白鹭从树枝间伸出长长的脖颈,俯瞰着下边一溜沙滩和浅水区,确认没有钓鱼人占着,即匆匆飞落浅水区一会。它们机警地移动瘦瘦高高的脚,把嘴伸入水草里,眼睛专注于小鱼小虾,它们不久留,没等小小的胃囊填满,哗啦展翅起飞,朝上游平翔滑行。

尖角园的绿一天比一天少,我家院子却已经被绿荫覆盖,靠南那长绺地,太阳光只能漏下光斑,南墙角的的二、三紫竹,已发子发孙成了林,将二十多年树龄的柚子树包超;那棵曾经年幼的银杏树吸取着天地精华,蹭蹭地已长成壮年的模样,标直的树干往上冲去近20米高,盛夏时节,浓郁的树冠撑开巨大的绿伞。这可苦了它旁边的桃树和紫玉兰,它俩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桃树只好将头由南向东扭转。而紫玉兰本值长身体的年纪,却被强者独占了阳光,掠去了养分,终是弱不禁风的模样,本是累累花朵满枝头的时节,它却勉强开出二三朵略表心意,为慰这楚楚美人心,我便以它的小名“木笔”,为小院取名“木笔居”。

银杏树叶的新芽还是母体的一粒胚胎时,歪脖子桃树跟它近旁的美人梅相约出场,绽放出“桃之夭夭,烁烁其华”之盛颜。它们颜值相当,互相映照,铺排开一匹如霞锦缎,锦缎滑过围墙,免不了招来沿河散步的游人驻足观赏,复又牵一花枝拢近,啧啧自拍,把自己与花一并珍藏。还有栽下时只不过成人手臂大小的樱花树,如今树干长大了好几倍,树冠向四周扩展好几米,将红梅和美人梅掩在了它的伞盖之下。民谚说:“樱花7日”,据这些年的观察,若是晴和天气,樱花有7日寿命,整树次第开放也仅仅保持半个月的花期,若逢一场大雨,樱花还没看清这世界,便红消香断化作泥土,于是花主人落得愁绪满怀,堪比黛玉葬花的心境。

可集结在树上跳跃闹腾的麻雀、白头翁、牛屎雀和一些不知名的鸟,却兴奋得很。它们唧唧喳喳,啾啾嘤嘤,成群结伙,雀跃在花丛或绿叶间,身子小小的,声音大而清亮。麻雀多集群于樱花树上,白头翁先是在紫竹丛里,然后跃至柚树再缀在银杏树枝叶间,我拉近手机相机功能清点他们队伍,发现麻雀和白头翁各有三四十只之多,牛屎雀只几只,野斑鸠是常住居民,成员明了。鸟雀兴奋地集结,除了满园的竹和树带来庇护,它们一天里有几个时辰都在鸟视眈眈盯着银杏树下一只大红公鸡跟三四只麻鸡婆,以及一二对野斑鸠啄食地上的玉米粒。

麻雀和牛屎雀胆子大,没等鸡们吃饱离开,便常常扑地飞下来,混入鸡群,小嘴啄食的速度快得惊人。银杏树上的白头翁胆小谨慎,好不容易等到鸡啊麻雀啊牛屎雀啊吃饱散开,才扑地飞下,像一张小网罩住了玉米粒。

作为小院的主人,我们才迁居这里12年,一棵桂花树是前主人建筑房屋时随手栽于围墙边,树龄已三十余年,成人伸手一抱大的树干撑着广阔的树冠,八月开花,浓郁的金桂花香香去半条小街。栖息于桂花树上的野斑鸠和牛屎雀应该先我们入住小院,它们见证了这棵金桂的花开花落。

它们在万溶江上穿梭来去,老见一群野鸭在碧潭里浮沉……

作者:熊幽编辑:胡迎赢
相关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