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水支流锦江边的麻阳,素有“湘黔门户”之称,现在麻阳的船少了, 枝柳铁路和渝怀铁路穿城而过。
位于雪峰山脚下的怀化辰溪五保田村。
沅水造就了湘西人雄强的精神特质。
怀化辰溪柳树湾沅水码头边零散的吊脚楼与乌篷船隐约还有沈从文笔下的影子。
在怀化市中方县荆坪古村潘氏祠堂的侧面高墙上,青砖上记录了多次洪水最高水位,这对研究沅水及支流的演变具有重要的水文价值。
湘西考古专家龙京沙多年来从事酉水流域考古工作,探究湘西文化源头。
沅水流域孕育了神秘的巫傩文化。
文/ 欧阳文章 图/ 张谨
三
沅水所到之处,山陡、渊深、滩涂险,特别从沅陵下常德一带,素有“三垴九洞十八滩,滩滩都是鬼门关”的说法。这样不利的自然环境既造就了生存的困境,同时,也激发了沅水一带人们顽强的生命力量。
沅水边上的女人泼辣霸蛮,喜怒皆形于色。水上的排工,多彪形大汉,他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无一不是飙滩冲浪的好手。
沅水,是一条澎湃着生命力的河流。
对于沈从文先生,沅水也是极其重要的出发地。从高中开始,我便一直在读他的作品,他的作品总是洋溢着一股强大的生命力量。在沈从文《边城》《长河》《柏子》《潇潇》《丈夫》等作品里,跳脱出翠翠、夭夭、三三、潇潇、大佬、二佬、龙朱、虎雏等一系列人物形象,这些人物不管上演怎样悲欢离合的命运剧本,优美、健康的人性和蓬勃旺盛的生命力,总如希腊神庙里供奉的灯塔,闪烁着夺目的光辉。
不仅如此,沈从文个人的生命历程,本身也充融着强大的生命力量。一个只有小学学历的文弱青年,只身闯荡北京,在酉西会馆和“窄而霉斋”自学写作,一度衣食无着,甚至营养不良流鼻血。几次考学,名落孙山。日子稍有改善,他跟风办报,又以失败告终。历尽千难万苦,沈从文硬是凭着一份执着,一次次被生活打败,又一次次艰难地爬起来,终于在中国文坛闯出一片天地。即便在他生命的下半场,遭受不公正的待遇,被迫放弃文学创作,精神痛苦煎熬,依然在巨大的困境中完成《中国古代服饰研究》这样的鸿篇巨制,以强大的精神力量闪耀中国文化史。
沅水涵养了沈从文如河流般百折不摧的坚韧品格。这位出生于湘西凤凰县的作家,整个童年和少年,几乎都浸泡在家乡的沱江里。沱江是沅水的二级支流,除沈从文外,从这条河流上,还走出过画家黄永玉、政治家熊希龄,以及一众军事人物,号称“筸军”,成为近现代强大“湘军”的一支重要力量。15岁以后,沈从文跟随湘西王陈渠珍在部队做文书,在沅陵、怀化、保靖和四川(现在的重庆)、贵州一带,也就是沅水一带到处转悠,读一本“社会大书”。沈从文在《我的写作与水的关系》一文中曾说:“到十五岁以后,我的生活同一条辰河无从离开,我在那条河流边住下的日子约五年。这一大堆日子中我差不多无日不与河水发生关系。走长路皆得住宿到桥边与渡头,值得回忆的哀乐人事常是湿的。至少我还有十分之一的时间,是在那条河水正流与支流各样船只上消磨的。”可以说,正是充满生命力量的沅水,赋予了沈从文“崇拜朝气,欢喜自由,赞美胆量大的,精力强的”的审美追求。即使在以后的人生历程中,他走遍天南海北,他的创作题材永远都无法跳出这条河流,他的几乎所有重要的文学作品,都与这条河流息息相关。甚至可以说,这条河流,已经成为他精神的源头,时时给他灵感、激情、慈悲以及奔腾澎湃的生命力。
沈从文先生自21岁时走出湘西,远赴北京,曾四次回乡,分别是1934年、1938年、1956和1982年。前三次都是先走陆路抵常德,再走水路,经桃源、辰州、泸溪,在泸溪浦市上岸,再走高山坪古驿道,返回凤凰老家。
我曾多次在泸溪沅水边的箱子岩对岸驻足,这是沈从文走出湘西和回到家乡凤凰的必经之地,他的名篇《泸溪·浦市·箱子岩》便诞生于此。每次来到箱子岩,坐在河滩上,放眼对岸,一列青黛崭削的石壁,夹江高矗,沅水在此处迂回曲折,流速不大,涛声汩汩,江面看似平静,却蓄积着看不见的力量。恍惚间,你便会看到一个白面书生,站在船头,看似弱不禁风,眼神中却泛着坚毅……他看着河两岸熙熙攘攘的人事,油然生发出别样的感慨:“这些不辜负自然的人,与自然妥协,对历史毫无担负,活在这无人知道的地方。另外尚有一批人,与自然毫不妥协,想出种种方法来支配自然,违反自然的习惯,同样也那么尽寒暑交替,看日月升降。然而后者却在慢慢改变历史,创造历史。一份新的日月,行将消灭旧的一切。”
沅水滔滔,细水微澜,却让这位漂泊他乡的游子时刻感受到这个世界“新”与“旧”的变化,感受创造历史的力量。或许,正是这条河流,随时流淌在沈从文先生的血液里,源源不断地给予他哲学的智慧和生命的力量。
令人称奇的是,享誉华人世界的武侠小说家金庸竟曾两次来到湘西,且在沅水河岸生活近两年。
1942年6月,金庸高中毕业,本想去重庆继续求学,不料,途经江西、广东、广西,一路颠簸,在抵达湖南湘西的时候,盘缠用尽,机缘巧合来到泸溪湖光农场。直到1943年初夏,才前往重庆考试。1945年5月,处境艰难的金庸再次来到湖光农场,在泸溪逗留一段时日。
泸溪作家李燕华痴迷于金庸研究,十余年来,他一直在寻找金庸在泸溪留下的蛛丝马迹,研究金庸小说里一些人物、地名、武学与湘西的内在关联,并找到了不少佐证的资料,为金庸研究开辟一块新天地。
金庸在湘西,看似人生低潮,却如这眼前的沅水一样,正是缓流处积蓄力量的阶段。我想,金庸在泸溪的这段日子,一定常来离湖光农场不远处的沅水边。月光下,他一定感受到静静的沅水在缓慢中流动的力量。他在这里读书备考,蓄势待发。他认真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感受底层社会的侠与义、爱与恨、善与恶,这些民间积累起来的生命阅历,正是他“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精神底色。
倾听一条河流,常常会感受到这条河流给予我们的力量。我们要感谢河流——不仅仅要感谢河流对于我们物质的馈赠,更要感谢河流所赋予我们的智慧和力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