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手共进 石流 摄

杨剑城

在那悠长岁月的巷弄里，夕阳总是以一种温柔而又不容抗拒的姿态，缓缓沉入老槐树的缝隙中，将一抹抹金黄洒在那条熟悉又陌生的小径上。这条路上，曾无数次留下我与父亲并肩而行的身影，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份陪伴似乎被一层无形的雾霭悄然笼罩，而这一切的源头，便是父亲那难以割舍的酒瘾。

黄昏渐沉，天边挂着一抹淡淡的余晖，父亲的身影缓缓步入家门。他身上携带着一股独特的味道，机油的油腻与酒香的醇厚交织，那是他日常工作的印记，无声地诉说着一天的辛劳。步伐间，虽有几分不稳，却透着一种坚韧不拔的力量，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生活的节拍上。

他的眼神，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明亮，那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在闪烁——既有对归家片刻宁静的深切渴望，也藏着对日复一日辛劳的默默承受。那光芒，未用言语，却已道尽千言万语，是对生活的无声抗争，也是对家庭无声的承诺。

我，悄悄匿于门扉之后，目光穿越狭窄的门缝，紧紧追随那道熟悉的身影。心中情感翻涌，有心疼，有不解，也有对未知世界的一丝好奇。那时的我，尚未能解开酒精背后深藏的谜题，只觉得那股气息，既让我心生畏惧，又莫名地吸引着我，仿佛是一种超脱日常的魔力，引人探索。

空气中，机油与酒香交织成一幅难以言喻的画面，定格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成为日后反复咀嚼、愈发深刻的回忆。

父亲的酒柜，静立于岁月一隅，成了我探索的隐秘角落。夜深人静，月光斑驳，透过窗棂，洒在那一列列静默的酒瓶上，它们似乎被赋予了生命，在光影交错中低语，诉说着父亲心底的秘密。这些酒瓶，形态各异，有的精巧如雕塑，散发着艺术的气息；有的则简单质朴，每一道划痕都是时光的印记。

父亲归来，疲惫与夜色同行，他总能精准地挑出那瓶属于此刻的慰藉，指尖轻旋瓶盖，清脆声中，琥珀色的液体缓缓流淌，化作他唇边的一抹温柔。那一刻，他脸上的线条柔和下来，短暂的宁静与满足悄然绽放，仿佛所有的重压与愁绪，都随着那细腻的酒香，缓缓消散在夜色之中。

然而，时光荏苒，我逐渐窥见了这份宁静背后的暗流。父亲的酒量悄然增长，归家的路变得漫长而遥远。他的眼神，从前的明亮被一层薄雾笼罩，言语间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忧伤，如同深夜里最不易察觉的风。我意识到，酒精，已从慰藉转变为枷锁，让父亲在逃避与面对之间徘徊。

夜深人静，我独自立于窗前，凝视着远方稀疏的灯火，心中涌动的是对父亲深深的忧虑与期盼。我默默祈祷，愿有一日，父亲能挣脱酒精的束缚，找回那份纯粹与自由，让心灵回归最初的宁静，不再受外界风雨的侵扰。

风雨肆虐之夜，雷声如巨兽咆哮，企图吞噬一切宁静。父亲迟归，未入卧室，反坐于客厅沙发之上，手中紧握空瓶，眼神空洞穿透雨幕。我鼓足勇气，挨着他坐下，首次尝试跨越那道沉默的鸿沟，话题围绕酒、生活与隔阂缓缓展开。

“爸，为何不让酒少些占据您的生活？”我的话语虽轻，却承载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勇气，在风雨声中努力寻得一席之地。

父亲微怔，缓缓侧目，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归于深邃的宁静。“孩子，你不懂，这酒，是我过往的印记，藏着苦与乐，是我心灵的慰藉。”他的话语低沉而有力，透露出岁月的沉淀与无奈。

那一夜，我们的对话绵延不绝，从父亲的青春年华谈及家庭的风云变幻，从对未来的迷茫探索到对我的殷切期望。言语间，我首次触及父亲内心深处那些未曾言说的挣扎与痛楚，也恍然大悟，原来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藏着一片不为人知的柔软角落，需要理解与关怀的温柔触碰。

自雨夜长谈后，父亲悄然蜕变。他逐渐挣脱了酒精的束缚，转而探索更为健康的释压之道——漫步林间小径，静享垂钓之乐，更甚者，提笔研习书法，以墨香浸润心田，抒发胸中块垒。初时，转变之路布满荆棘，但日复一日，父亲眼中的光芒愈发耀眼，笑容中洋溢的温暖与真实，如同春日暖阳，温暖人心。

尤为触动人心的是，父亲开始珍惜与家人共度的每一刻。周末时分，他常携我之手，漫步公园，享受自然的宁静与和谐；或是耐心教我棋艺，一子一落间，父子情谊悄然加深。那些因过往遗憾而错过的亲子时光，如今被父亲一一拾起，用心弥补。

在他的引领下，我学会了更深的理解与包容。我意识到，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藏着一场不为人知的战役，而真正的勇气，不在于无懈可击，而在于敢于正视自己的脆弱，勇于挑战，不懈前行。这份领悟，如同父亲赠予我的最宝贵礼物，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

黄昏时分，夕阳依旧，温柔地铺陈在老槐树的枝桠间。我与父亲并肩，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不再是昔日被阴影笼罩的轮廓，而是两抹自由、和解的灵魂印记。我们不约而同地侧首，相视一笑，那份默契，无需言语，足以驱散周遭的凉意，温暖彼此的心田。

回望往昔，父亲的酒瘾曾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横亘在我们之间。然而，正是这份挑战，促使我们共同成长，学会了珍惜眼前人，更在逆境中寻得了希望之光。每一次跌倒与爬起，都让我们的关系更加坚韧，心灵更加贴近。

此刻，夕阳缓缓下沉，天边染上一抹淡淡的紫。我深知，未来的路途或许依旧布满荆棘，但心中有爱，有勇气为伴，便无所畏惧。父亲，他已挣脱束缚，不再是酒精的囚徒，而是我生命旅程中最坚实的后盾，最温馨的港湾。无论风雨如何变换，这份依靠与温暖，将永远是我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