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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萧丨护佑远祖的地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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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萧

(接上期)

与村支书聊天也就一顿饭的工夫,但他给我们传达的信息是很直接的,关于村域的 85 公顷面积、852人口、664 亩稻田及 340 亩旱地;关于村容村貌、风景名胜、风物民情等等。他说话简洁干脆,没有拖泥带水,而且总是我们问什么他答什么,没有一点想要借势发挥的样子。这一点与别的村干不同。有些村往往会极力推销自己村的种种优势和好处,对一些哪怕毫无特点的景致也如数家珍。

我最后又问到了这里如何能看到香炉山。

村支书笑了笑,用手指向了另一个方向。“那里有一棵神树,”他说,又感到表达不太准确,纠正了一下,“一片啊!”

藉以村支书的指点,我们行走了周围一些代表性的地方。温润宜人的气候,造就了优美迷人的环境,武陵山脉地势高低阶梯一样的走向及喀斯特地貌,又造就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天坑是其独有的特色,在离村不远,就可见三大溶洞天坑,当地人称“三龙洞”,洞内峡谷深壑,水流潺潺,坑中有洞,洞中有峰,石立千仞,玄机暗生。我害怕这样的地方,那是人类无法解开的谜底,聚拢了尘世万物沉底的阴魂。但又爱它的古老。它的确是古老的,古老到没有年轮,古老到连村旁那棵八百年的白凉树,在它面前也不能说天长地久。

我在那棵白凉树下呆立,树叶隐隐,树干苍遒,阴阳相罩,我感到如此舒服,就像怀抱于神的怀中。事实上,湘西几乎所有苗寨的村口或村后,都会看到类似这样的大树,人们相信最早祖先的灵魂就在其中,并左右自己的命运。

不知世间到底有无神灵,有人说你信则有,不信则无。在科学否定之后,我们总是小心翼翼地藏于心中,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在这里,我们总是对自然倾心崇拜,灵性高的动物、年代久远的植物、特别凉的井水,光辉的日月星辰以及形状奇特的岩石等。也基于万物有灵的观念,这里的苗族人还给一些石头取了神形兼备的名字,在山上,我们见到的有“七仙池”石、“千年神号”石、“香炉”石等,其中那香炉石,还分一公一母呢,从这些似是而非的寓意里,可以窥见其中包含的诸多吉祥美好的祈愿!但我始终少了一种感觉,那就是找不到和“香炉山”的某种联系。而哪里才是外婆真正的寨子?

太阳西斜,几只鸟在树上啾啾,从鸟窝扑飞而去,弄落几片枯叶,撒在褐色的松土上。小路如落叶的眠床,松软,走在上面,发出噗呲噗呲的声响。小路两旁,长着一些杂木,藤条缠绕,还有一些矮小的灌木、荒弃的茶树,草本的蕨类也顺势成长,我们禁不住采摘起来。茶泡和蕨用开水焯过,除却多余水分,和野葱一起炒,都是美味的山珍。这引发了我们的饥饿感。看看天空,一片晴色,却有沉雾飘渺,那是来自山下那个村子的炊烟。

循着炊烟的源头,我们走进了香炉山的另一个寨子。寨子较为平坦,天高云淡,一切都显得温暖,出出进进的几条石板路迤逦着,寂静无声,偶尔见一堆新鲜的牛粪,牛的气味仍在弥漫。有几只鸡在路边青草丛里刨虫子,即使我们的进入也未打断它们的专注。跟其他很多苗寨的建筑一样,黄墙青瓦是其主色,屋基也是青光石,但这个地方似乎更注重屋基的铸造,皆选用长条方体的青石,厚重得体,美观踏实,对于条石上花纹的选择与雕刻,也经过了慎重的选择和审美,有古老象征意义的图案,有整齐划一的斜纹布局,还有更讲究的人家,在已经至臻完美的长方体石基周围,又以几厘米的细条石框了一个精致的边沿。

村里的道路太多,我们沿着一条较通达宽敞的路行走。我们见到的人实在是少,门前冷落,门或关或开,依稀看见小孩的衣服晾在竹竿,飘飘飞飞。碰到一些狗,奇怪也不对我们狂叫猛喊,垂首低眉的,还主动给我们让路。

尽头的一户人家,屋檐下的土墙上安放着能接收闭路电视的铝锅,像一把倒挂的银色雨伞,这种简单的接收器能见的电视频道是有限的,但收费是一次性的,避开了光纤电缆带来丰富内容的同时也带来面对每年收费的操心烦恼。我们一不小心,一脚跨过了这家侧门的门坎,站到了别人家的院子里。

一对中年夫妇,正在自家的堂屋里忙着活。女人在整理已经破旧的篾织背笼,男人在拨弄锄头。靠门角坐着的是一个老妇人,包头帕,穿着一身干净整齐的苗装,十分平静。看见我们,也没有现出少见多怪的样子,倒是我们,像一群冒失的闯入者,为打破尴尬装出了一副老熟人的样子,一时说他们家整洁干净,一时表现出羡慕他们家门前的汪汪水田,像镶成偌大的块块明镜。还赞美着很有形状的码在墙头屋檐下的干柴块,惊呼老人的长寿健康,特别对于他们家屋基岩脚雕琢的至臻完美,由衷地赞不绝口。

女主人告诉我们,她男人是个岩匠。这让我们一时语塞,瞬间把注意力转向了男主人,仿佛这个家庭的精致生活完全是他带来的。而我,却想到了另一个与岩匠手艺制作相关联的事情,于是我问了一个这里为什么叫“香炉山”的问题。

“你转过身去,抬起头,看那背后的山。”那个岩匠说道。

循着岩匠的手指,我们回过头去。天空之下,那西斜的太阳黄黄的,在余晖的映照里,一座孤峰,平地突起。在山巅,疯长着一片树林,郁郁苍苍,而围绕峰峦的基座,远远望去就是一座香炉,神形兼具,如此绚丽而耀眼。我终于明白了,外婆的祖先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落脚,生息繁 衍。千 百 年 来 ,随 着 不 断 迁 徙 的 脚 步 ,自 己 是谁 ? 从 哪 里 来 ,要 到 哪 里 去 ? 就 像 冥 冥 中 的 暗示,这是一座能护佑祖先的家山故乡,它定会以千年不变的姿势,庇护整个寨子,以及坚韧而生生不息的苗族子孙!

聊天中我又问到了关于外婆吴妹叭及她后代的事,那个包头帕的老妇人想了一下,说好像有那么一户人家,但搬到离这里不远的关岩屋去了。“是的啊,那个村现在就两兄弟为苗族吴姓的。”老人说。没有更多的信息,也没有更多的人告诉我关于早逝的外婆和老表的事。但这已经不重要了,这是苗族人的故乡,而我,已成了这故乡的陌生人。

但不管怎样,我已找寻到了母亲的来处。那是我的来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生命的源头和根系,它一头连着过去,一端通往未来。 (完)

作者:刘萧编辑:胡迎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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