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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涌丨与建永大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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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建永大哥(右)在一起。

文/图 田涌

1

有幸与他相识十四年了,应该是在我四十七他五十七岁时与他结识的吧,一直没有动念写写他。而在近日的一次聚会上,我对友人一一说起他为我写的许多文字时,他调侃一句:“都是我写别人,怎么没有哪个人写写我呢?”

“我来写写吧,以我的方式写您。”我回道,并特别强调了“以我的方式”,因为他对人、对事、对文、对美的感知力太强大了,多少给写他的人形成了一种压力,难能经受得住与之面对面的相撞。

2

张建永先生,我和我媳妇都愿叫他“建永大哥”。这样的话,才贴合我们的心意,而心与意固然是柔软如羽毛的,许有一种清风拂他山岗般的峻峭,很侠义,有古风。

建永大哥长我十岁,正因为这先投世人间的十年,他亲历了我仅耳闻的“文革”武斗、下放到农村、当知青八年、与疾病死缠烂打十年等等。十年的时差,似乎就被这样一些不堪回首而又触目惊心的记忆碎片压缩、划破、显影、感光,让我们沉重的生命中承受不住那一份轻,清风明月过后,又岂止是轻与重啊,分明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死死地拿捏着我们。

眼下,我六十一,他七十一,两个头顶风霜的老男人努力地任着性子横亘在世间,颇像东去大江中的两块顽石,痕迹斑斑、铅沉甸甸。假如百年以后被好事者发掘考证的话,虽然不是这二十一世纪二、三十年代社会风云涌动的孤证,至少也是两枚简牍,以字立命。当然了,我说的是假如的话。

平日里,常在这样的“假如”游思中,我多次与建永大哥四目相交,见他双眼如鹰,犀利凝神得沉静,绝不见丝毫波澜,是风雪炼他了精神?还是我明察不秋毫?天才晓得。

近十年来,我们同住一城,相隔十里不到,相见却不多,而相见多半是我找他有事——如我创办的一微企成立周年请他站台,我画了新画请他点评,我要办画展请他作序,我接了项目请他掌舵等等。还有,我书童高考后填志愿也请了他来把关什么的麻烦琐事。

我请他时,就一电话、一微信,他到来,常常是从异地、从会议间隙、从明月照大江的彼岸自驾而至,且情绪饱满光彩照人,给足了我这个老是添麻烦的兄弟面子和勇气。

下笔至此,我突然觉察到自己对建永大哥的回报太少,甚至自问何德何能能得到他如此的器重和关照?是不是他洞见江湖太险恶我太单薄?还是我吉人天相自有贵人相助?暂且不深究吧,只表几桩因他的助力让我腰杆子硬扎起来的事实。

3

十年前,我与我媳妇避着大家正恋爱着,像两个潜伏在敌后的情种,更像两株破土欲生的豆芽,我一个初入湘西的重庆男人勇是够的,而怎么谋呢?

我俩便请建永大哥在老灶口吃午饭,他当然是从某会议午间休息的时段赶来的。吃聊间,他感受到我们即将萌芽的力量和苗头,打开了窗户说了亮话后,他邀我照了合影,几天后写了《川老鼠田涌》微文,以“和川老鼠田涌在一起,真是‘安逸得很’!估计那位吉首美女心里更是‘安逸得很’!”结尾,并配上照片发了朋友圈。

“这一发,就相当于是江湖的新华社CCTV发声,让我们结束了潜伏的历史,迈进堂堂正正公开透明的崭新时代,有力地唤醒了当下不相信爱情的人们重振旗鼓抖擞精神去当一个爱情的少尉。”我郑重地给媳妇阐述了建永大哥推发此文的重要意义和特殊价值。

然后我又说:“你想,如果要是被不良媒体抢了新闻的话,那我们的恋爱一定会被歪曲成负能量,必然会浇熄多少星星之火一样的爱情火花,细思极恐啊——”她释然、暗笑。我大大地伸展开双臂,像老鹰舒展翅膀,如释重负地轻盈抖动起来。

4

九年前,媳妇和她闺蜜华儿带我走了一趟她俩老家的老司城遗址后,我被掐断了二十余年的创作激情喷涌而发,以“城殇”为题写了一首长诗、画了一幅大画,编印了一本书,并请建永大哥写评论文章,他欣然应允,几天后写就《一个巴人后裔的心灵拓片》,并对我说,“拓片”二字一闪现,我就知道找到打开你这些作品的钥匙了。

俗话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建永大哥手持金钥匙毅然打开了我这把生锈的铁锁,他在文中诤言:

当田涌把自己的生命与王朝命脉系联在一起,胸中那股奔涌的情感便找到了宣泄表达的方式。他把视野投向远古,投向老司城王朝废墟和万马奔涌的巍巍群山。他在这里驻足、凝目、沉思,在构思、蓄势,最终找到了诠释这个伟大王朝辉煌和陨落情怀的表达方式:用汉画砖和拓片形式,承载古朴、尊贵和高雅,突出王朝气势和历史沧桑…… 田涌简直就像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释迦牟尼的摩崖真迹,用白云做纸,用狂风做扑,用心做力,将擦墨拓法、扑墨拓法、蜡墨拓法轮番作业,细细锤炼,唯恐遭漏大法真经,以如此精气神完成了一幅大作。

如此的精准号脉,如此的提糊灌顶,让因重新创作而诚惶诚恐的我笃定下来,仿佛一颗射出去的子弹找到了靶心,速度与激情附身了。在后面的日子里,我又连续创作了《城殇四章》《酉水九章》组诗,以及《城殇四章》组画等等,创作的阀门訇然洞开,而疏通者,当然是建永大哥也。

5

五年前春夏,应该是我五十六岁生日后,我筹备在重庆市王琦美术博物馆办生平第一次个人艺术展,自拟为“归去来兮·田涌艺术作品展”。诸事俱备后,唯心忐忑——自己多年的艺术创作以怎样的调性示人?自己的艺术人生与人生艺术修行是否有普世性?左思右想,决定邀请恩师罗中皓先生、张建永大哥两位为展览写前言,中皓先生欣然答应后,我微信云游路上的建永大哥,一天后,他回“先贺兄弟,抽空完成”八个字,于此,我心安妥。不久后,收到他写的前言:

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堪称千古绝唱。整个作品回环往复,一咏三叹,分明表达着一种倦鸟知返,宦游迷茫之感。把心中对自然、自由和自在的向往,表达得淋漓尽致。词人无限向往的是人格独立,精神独异和思想独创。

他的生命美学所畅言的境界何等美妙而闲适,飘逸而俊秀:

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

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重庆艺术家田涌,把半生艺术结晶汇集成“归去来兮·田涌艺术作品展”,单凭“归去来兮”四个字,便分明可以看出田涌的艺术美学思想,就是追索天地造化,循声内心思绪,不依傍一家一说,不自陷名家窠臼,大胆按照自己对世界万事万物的理解,而随物赋形,随心造像,从而通灵万物,汇接千载。

田涌的自由和飘逸与众不同,他不是借助轻扬的线条和朦胧的写意,而是以凝重的黑色为主体,在视觉上营造压抑沉重到令人窒息地步,大块黑色犹如巨崖压顶,铺天盖地而来,四壁黢黑,给人前路无望的感觉。而这时,他总是在断崖处,悬崖边,拖一细白如线的瀑布,如利刀,如闪电,把危崖劈开,或垂直下落,或回环飞流,展示希望虽微茫,但其势不可挡的深刻寓意。

观田涌这组画作最大的感受就是,他力图表达情感和思想在阻隔后的奔放,压抑下的爆发,锁闭中的突破,这正应和了老子“反者道之动”之意。

田涌是一个精神强者,先锋行者。他的诗,有《离骚》之恢宏,兼《怀沙》之孤愤,拥《橘颂》之激情,粘《涉江》之儃佪……分明传达出雄浑霸气。他以纤细瘦弱之躯,负阴抱阳,吸纳长江之雄气,武陵之俊逸,才能饱蘸浓墨,酣畅淋漓地挥洒激情。

他的画作,有观念艺术痕迹,装饰艺术孑遗,国画艺术之形,漫画艺术之态,更多的则是将众多艺术熔铸于心,然后大胆创新创意,形成了现在田涌独特的表达方式。

我猜想,田涌用陶渊明著名的《归去来兮辞》为标题,就是想表达他对自然、自由、自主的向往之意。真正艺术家的灵魂注定是自然自由和自主的。

“田”属于大地,泥土,属于生活、生命,他在这块土地上努力吮吸生命之泉,熔铸一生际遇,终于汇聚成滔滔奔涌的创作状态,这便是田涌的生命艺术和艺术生命难分难舍的现象。

2019.7于高铁上

“自然、自由、自主”“独立、独异、独创”,六个词,胜万钧之力,让常常在黑暗中踟蹰、在希望中绝望、在践行中兴叹、在世俗中脱俗、在独处中从善的我瞬间充满力量,获得一种加持,具有“观象于天 取法于地”的智慧,善哉,善哉,善善哉!

此刻,如果我从九霄云外看纤如秋毫的自己,定是鲜活的、饱满的、热腾腾的、亮晶晶的一个婴儿。

6

几年前,我的书童考入了肇庆学院,我便从吉首、广州、肇庆等地陪她边游历边送她报到读大学,没料入学前一天才知道只允许学生进校绝不让家长或其他人入门。

“混账规定,我千里迢迢送你,就是为了要送进校门的,晓不晓得?没有师傅进不去的地方,晓不晓得?”

“哼,吹牛呗!”十八岁的书童慢悠悠地回了一句,顿时搞得我很骑虎难下。

如果我进不去校门的话,无疑会在书童稚嫩的心里造成我只会吹牛的阴影,甚至,会让独自在外求学的书童失去必要的安全感什么的,后果有点不堪设想……情急之下,我想到建永大哥桃李满天下校友遍人间,便给他打电话求助。他说,不急,兄弟,我尽力想想办法。

一个小时后,他电话告诉我,问题已解决。放下电话,我如释重负,假装平静对书童说:搞定了!孩子,请你记住,没有师傅进不去的门。

“吹……”书童终于没把“牛”字说岀来,然后,晚饭时她破天荒地陪我喝啤酒聊天,认认真真地装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颇为楚楚动人。

7

这甲辰龙年的秋夜,肯定“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此时,我拿出建永大哥在2019年出版的《行走的树》(上下卷)随笔摸娑,便想,树的行走是灵动?还是心悟?树根即双脚,树枝即双臂?树的站立,恰是人立于天与地,真可以上接天下连地?想如此一些虚妄的念头,让我很享受,酣畅间,似乎明白了书封上那句“为爱就这样折腾到老”。

“你们男人之间的相交有点不可捉摸,每一个人既是一座孤岛,又是一片江湖,当两座孤岛相撞、两片江湖相汇,必然发生一种地质运动现象,要么沧海桑田,要么海枯石烂。我是说起耍的哈,你莫当真哟!”无意间,媳妇对我说。

她不经意的话,让我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知道——建永大哥的言行中那自然而然流露的是有益、有助、有利于江湖儿女的情义和担当,甚至可以说在他身上保持着从古至今流淌在真正的中国知识分子血液中的那一份肝胆相照侠骨柔情。

古雅,而独恃;磊落,且警世。

8

“这点路,莫来头!再见——”

夜里十一点半,开了两个多小时拐弯抹角坑洼不平山路车的、把我送到了家门口的建永大哥学着重庆话说罢,一盘子调转车头,疾驰而去。

“再见,有事无事天天见!”我扬了扬手,话没有说出口。

作者:田涌编辑:胡迎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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