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龙
泸溪县达岚镇是我的故乡,可作为达岚人我却感到惭愧,因为竟然不知道在达岚镇与白羊溪乡之间有一片绵延近百里的映山红长廊,是那般蔚为壮观、艳丽多姿。直到今春,在朋友介绍下我才知晓它,并领略它的风采。
那天早上,几位好友相约着去看百里映山红。这是最美人间四月天的一个早晨,出门的时候天色还是阴阴的、暗暗的,却在行进中不知不觉地亮色了起来。车子在葱茏的山水间穿行,近处田野上的油菜已经结荚,青色的油菜荚一地一地密密实实,看起来格外的蓬勃、旺相;翻耕的水田犁铧翻飞、洪波涌动,田水晃动着天光。远处的山坡上缥缈着几缕雾岚,让青翠的山色变得灵动、飘逸起来;一些山顶上的雾岚缥缈着接上了天空中的灰色云彩,那不是天上仙境又是什么?
公路渐次变得曲折,且由柏油路面变成了砂石路面,车子颠簸着前行,像在大海波涛中航行的船只,我知道我们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心想那种期待中的渴念在现实中又是怎样一幅光景呢?车子途经潮地水库,那是一座小二型水库,是我祖母那辈人义务投工建的。当年,在政府号召下,他们以生产队为单位一伙一伙去的潮地,还从自己家里带去粮食。在这样的春天里,库面水波盈盈、微波荡漾,倒映着明亮的天光;水库簇拥在一片青山绿树之间,像一面明晃晃的大镜子;目光可及的远处烟水微茫、白鹭绰约,那可是仙女洗浴的地方?
车子在达岚镇一个叫沙坪溪的村子停了下来,这是车子可以抵达的最远地段,前面的路得靠我们用脚丈量了。我从车上下来,定定地站了站,四处远望,周围群山怀抱、坡岭万木葱茏,一些红的、白的、粉的、紫的花树点缀在绿林丛中,就像在一匹巨大绿毯上绣出的花朵。村落掩映在绿林深处,鸡犬相闻、炊烟袅袅;溪流迤逦着远去,湮没在葱茏的草木间,一切显得和谐相宜、隽美秀丽。
此刻,天光似乎更亮了一点,阳光隐隐地从云层边上透漏出来,空气中若有若无地氤氲着太阳红。空气变得更加明净,山水变得更加晴明,一切都那么明朗地展现在我们面前,难怪人们常说四月天是人间最美的季节,我理解了这句话的真义。我们原先担心下雨,现在天气变好,甚至有放晴的迹象,因而无不欢呼雀跃起来,一朋友朝远处打着“哦嗬”声。
我们沿着蜿蜒山路前行,时而上山时而下山,砂石在脚底发出“嘁嚓、嘁嚓”的声响;两旁青山犹如两扇绿屏横列,绵延着伸向远处。枝丛上的绿叶已然伸展得犹如婴儿的手掌那般大,嫩嫩的、绿绿的,那种绿是一种沁人心扉的新绿,绿得清新、绿得欢欣,也绿得透明。淡淡的阳光照落下来,那些绿的枝丛在四月的风中招展,把你的心抚弄得柔柔的、暖暖的,在那种透明而芬芳的绿意里,我们感觉格外的舒适和惬意。那些常绿的松树、柏树绿得不同,那是一种青翠而蓬勃的苍绿,显得生机勃勃、春意盎然。
这些映山红就长在路两旁的岩壁上、丛林间,有的是一两枝,有的是一丛丛,红的、粉的、紫的,红的格外浓烈、艳丽,像燃烧的烈焰,像舞女的红裙,它们点燃你的眼眸;粉的显得纯洁、淡雅,显现出一种清新可人的格调,亭亭玉立、飘然如仙;紫的呢,那是一种淡淡的紫,显得高雅、卓尔,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美,还有一种淡淡的神秘。它们一株靠着一株、一丛连着一丛,这一连绵下去就是几十里,那该是何等宏大的气韵、何等花团锦簇的美?
簇生的有簇生的美,枝丛交错、花叶辉映,像是在举行着一场盛大的歌舞剧,舞步飞旋、笑脸如花;独生的呢,像养在深闺的冰清玉洁、性格孤傲的美人,浅吟微笑、含情凝睇;特别是那些长在黑褐色岩壁上的,遒劲、挺拔、傲骨,就是一砵天然的盆景。——你决然想不到,在那样的环境里,它依然可以长得那样的美,那样的有风姿、有风骨。朗朗的阳光筛过路旁的枝丛、绿叶,竟然照出一抹绿绿的柔光,在花丛间氤氲着,枝叶上晶莹剔透。
一好友看见崖壁上映山红长得好,想带一株回去,并选中岩壁上一株植株并不大的映山红,想用手把它扯下来,没想到费了老鼻子劲也没扯下来。“那怎么扯得动呢?别看它小!”一位荷锄经过的老人看见了,说。看样子老农有六十多岁了,脸膛古铜色,穿着青灰色的衣服,背微微有点驼,但身板硬朗、精神矍铄。“它只有这么大呢!”朋友说。“它的根很多,还伸得深;不然,这地方它怎么活啊?”老人说。老人帮朋友挖出了那株映山红,说:“你看,就是这个样子。”朋友如获珍宝地从老人手中接过花株,向老人连连道谢。
我们一路迤逦前行,在花丛中穿行,在林荫里漫步。山鸟在绿林中啁啾,蝴蝶在花丛上蹁跹;阳光朗朗地照着明净如画的山林,几只白鹭轻轻划过远处碧绿的田野。我们时而去采摘一种叫茶泡的野果,时而去丛林间寻找那种叫枞菌的山珍,时而去竹林间采摘春天的竹笋,我们所带的袋子都被春天馈赠的美好装满了,其中也有我们的惊奇与快乐,这个人间最美四月天!我们在一处山的豁口处休憩,远视里,群峰如绿波一样,十分雄奇而壮美;莽林如绿玉一样,格外蓬勃而欢欣;天空如水晶一样,格外碧蓝而透明。在这如画的山水里,我转头忽而看见,那位刚才与我们相遇的老人,此时正在不远处的田垄里劳作;他身后的岩壁上,有一丛怒放的映山红。我忽而觉得,那位老人就像是崖壁上的一株映山红。
我想,我们当下如花似蜜的生活,不正是由那些像山野映山红一样的农人所创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