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从文 出版社:江苏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5年7月
陈诗悠
在一个深秋的夜晚,把沈从文的《湘行散记》读完了,合上书本的那一刻,内心充盈着喜悦、感动,还有深深的敬畏。一直向往于沈从文先生文字的细腻、情感的温婉,他的笔墨还原了一个个生命现场,他的感触描摹了一幅幅极富生气的乡野之画,他的记述如一个个温暖的火炬,照出了生活的优容和人性的诚然。
书本开篇的《市集》,细腻如清流,柔软而俏皮。写到湘西市集的热闹,热闹里人群的着装,人们为生活踩出的黄泥道,为生计争论的洪潮声,还有那拥挤的篮篮框框,那心与心的接壤和跳动,在这里一一被照见。作者的确写出了上世纪三十年代里,人们生存的真实,真实里的清贫,清贫中的柔情。就如书中那条寂寞的长街,街上蝉鸣单纯而倦人,饥饿的小孩打着赤脚到处跑,妇女们在织着男子束腰用的板带过日子。当闭门的夜深里,长街响起梆子声,还时常传来恶狼的争斗声。这种生活节奏徐徐展开了,只在那个年代才有的心绪、情义和哀愁,却深深刻进了读者的内心。
书中,我也极为喜爱沈从文离乡十四年后,返乡途中的见闻。一路西行,感慨家乡的变迁,他的内心有对物是人非的哀叹、对民风纯良的赞美。就在这种惆怅的情绪中,他把湘西写活了。那船下流淌的水声,那诗意的摇橹歌,那骂野话的水手,多情的妓女,木筏上种的菜,船篷里的米饭香……那样深刻,那样质朴,那样充满生命的丰盈和真挚。
船上耐苦而勇敢的水手们,面对天气的恶劣、上滩的险阻、拉纤的艰辛,往往迎难而上,战胜一场又一场的困难,但也通过生趣野蛮的话来宣泄情绪。他们常在船上生一团炭火,来烘干风浪打湿的衣物,来暖热那冰凉的身体。当船停靠在码头,他们也会去找妓女,把枯寂的内心暖热。吊脚楼下的妓女,常把眉毛扯成一条细线,大发髻上抹了香味极浓的油膏,白天坐在门口小板凳上绣花做鞋。但在作者的眼里,她们又是那样的质朴、浑厚而善良。
这些故事在作者笔下铺陈出一个广阔的历史,一个社会变迁的现场,人们在水上讨生活的沧桑、苦难、乐观和坚韧不拔,在作者的笔下如歌如画。作者爱着这样的人们,愿意把他们的生命痕迹,刻写在纸上,为他们写书立传。而那个年代的人都是这样过活的,他们忠实于庄严的生活,担负起自己的命运,为求生付出一切努力,没有怨言也从不逃避。他们的生命是庄重的,值得人们深深敬佩的。
作者在归乡的途中,因天气的寒冷、河滩的凶险,溯流而上的路程长达二十多天。沿途除了对人性的怜悯,对生活的深思,那一路翠色的江上景色,让作者每每沉醉,他这样写到江岸的景色:“天已亮了,雪已止了,河面上寒气逼人,眼看这些船筏各戴上白雪浮江而下,这里那里扬着红红的火焰同白烟,两岸高山则直矗立而上,如对立巨魔,颜色淡白,无雪处皆作一片墨绿,奇景当前,有不可形容的瑰丽。”这种景色的生动和透亮,融入了作者的情感,更表达出乡村景色的天然淳朴,想来在一个久未归乡的游子心中,有太多激荡和惊喜。作者悠慢的笔调,跟随江水的流动,划船的声响,一路描摹,把湘西人们生活的场景一一再现。仿佛这些尘封已久的山河岁月,瞬间灵动般生出了翅膀,清新又飘逸。
作者在归乡途中,坚持每天给新婚妻子写一封信。这份深情,为这场回乡之行,注入了充沛的情感和浪漫,让行文如丝如竹,大珠小珠落玉盘。这种把所看所思所感交融到极致的行文,带有太多的感动和纯情。
作者因为有爱情在心中时时滋润,即便再严寒的天气,他的心中都有一盆暖火。船舱简陋,常常漏风,冷得他睡不下,便坐起来给妻子写信。此刻,那点滴的见闻都显得那样可爱而精致。因为船上滩,歪了一下,妻子送他的笔,无意中掉到了深水中,他想象着鱼虾在水中见到这支金色发亮的笔尖的好奇和惊讶。作者在船上,听到两岸的雀鸟叫得婉转动人,便放下手中的笔,开始学起来,并学得了一种曲子,他说要在妻子面前装成一只鸟,把生活的妙处和美丽,用欢快的鸟鸣告诉她。作者还说到一个长得如托尔斯泰一样的老人在滩上给他拉纤的故事,那老人白须满腮,牙齿已脱,但身材健壮。作者真希望妻子也和他一同坐船,妻子一定会为船上的生活而惊叹,也能学到很多不曾见过的智慧和知识。
作者还会画画,不但一路给妻子写信,一路也为妻子画下沿途的美景。那些可爱的水手,动人的美景,已经不单单是生活之人之物,已化为作者内心的情感,使他为生活感动、为生活赞叹,甚至把对妻子的爱也融入了其中。这种没有杂质的写作,抛开尘世一切喧嚣的写作,这种不刻意但又情感肆意的写作,真得放射出无限的光芒,光芒映射到现在、甚至更远的将来,让人们有勇气去寻找生活更多的美好和希冀。
或许,沈从文更像是一个生活家,他在生活中的观察、体会、反思,化作一种巨大的悲悯和责任,放入到每一个艺术作品里,看似轻描淡写,却写出了生活中最真诚、最人性、最可爱的一面,让人在愉悦的阅读中,体会出生命的厚度和生活的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