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朝玲
天下有形之桥我见过的不计其数,各式各样,但印在我脑海里最深的却是一座无形的桥。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解放岩工作时,一位农村老支书对我所说的“心桥”。
解放岩是泸溪县的一个边陲乡镇,坐落在沱江之畔,属湘西泸溪、凤凰、吉首三县市民间交通要塞。沱江名曰江,实为溪。天旱时,水面宽仅数米,深不足丈,浅处可趟水过河。涨水时,江面宽处则有数十米,深处有十余丈,波涛汹涌,且有排山倒海之势。
1980年春,我调往解放岩公社任职时,解放岩沱江段既无桥也无渡,仅有百余节跳岩横立江面,供三县十余乡镇数万群众过江。枯水时节,行人从跳岩上走过,提心吊胆;涨水时节,行人只能望江兴叹。还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初雨时,江水刚往上涨,尚未浸过跳岩,行人急于赶路,就冒险过跳。俗话讲“易涨易退山溪水”,当走到江中跳岩时,江水急涨,一个浪头冲来,便把行人冲进了江里。会水者,随水漂流数百米,死里逃生。不会水者,便一命呜呼。此类事件每年少则一二起。
上任伊始,当地群众向公社党委提的第一个意见就是:修桥。我想,三十多年来,这里的公社党委负责人,未必没有考虑过修桥的事,但终究没有修成,其中一定有很多原因。我能在这里修一座桥吗?我问自己,同时在心里暗下决心,争取修好这座桥。
1981年秋,公社党委筹划修建沱江大桥时,下面却闹起了“包产到户”。那时,全县还没有谁敢搞包产,有人曾多次给我讲:“你不要带这个头,如果包产到户了,你那修桥的计划就会‘泡汤’。”但群众对包产到户的要求却十分强烈,有的甚至自发地搞了起来。修建大桥和包产到户两件事,都是群众的呼声,我不知道怎么办好。经过公社党委讨论,决定先搞包产到户。于是,我们硬着头皮,在全县第一个搞起了包产到户。
搞包产到户,并不意味着放弃修桥。1982年春天,沱江大桥动工修建。虽然动工了,但是我的心里总是悬悬的,不踏实。我在想,包产到户后群众能不能齐心?如果搞不好,半途而废怎么得了?修这座桥国家投资不多,所需的三十万元资金大都是从各方面一元一元筹集起来的。建桥中除技术活外,其余的都要发动群众做义务工。特别是拱砌阶段需要组织近千名精壮劳力会战一星期。现在包产到户了,不给报酬,组织那么多劳动力能搞得拢来吗?我把全公社各大队党支部书记召集起来,专门讨论这件事。支书们喜气洋洋,毫不忧虑,都说没问题。但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一位读过一点古书的老支书看出了我的心事,便对我说:“要建大桥,必须先架‘心桥’,这‘心桥’就是党和群众之间沟通的桥梁。只要这‘心桥’牢固,就没有什么办不好的事。包产到户、修建大桥都是顺民心之事,谁不拥护?包产到户后,党委要带领大家修桥,实现群众几十年的愿望,大家能不使劲?”他还拍着胸脯保证:“劳力的事,只要交给各支部就行了。”老支书的一席话,让我豁然开朗,更加坚定了修桥的信心。
1982年10月16日早晨,近千名民工,在各大队党支部书记的带领下,自带口粮、工具来到工地。经过几天的奋战,顺利完成了大桥合龙任务。当合龙投下最后一块油尖岩时,我站在大桥顶端看着参加施工和看热闹的数千名欢呼雀跃的群众,流下了激动的眼泪。多么好的党员,多么好的人民啊!只要你顺民心,他们就什么人间奇迹也能创造出来!
如今我离开解放岩几十年了,许多往事已淡忘,但是老支书的那一番话,他所说的“心桥”,却永远印在我的脑海。从那以后,我不管到什么地方工作,也不管遇到任何困难,总是把架设与人民群众之间的“心桥”作为第一要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