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健
每周必去的湘西文史书店,大堂正对大门的墙面上,挂着刘鸿洲先生的一幅画作。因此,要看书,或要与书店主人史金玉女士聊天,必要先看这幅画。
日子长了,看得久了,这幅画也就了然于心。高大的芭蕉树下,一位身形单薄的素衣女子持书而立,仰望天空与蕉叶。寥寥数笔,简约非凡、流丽非凡、苍劲非凡、风雅非凡,勾勒出蕉叶的飘逸与女子的神貌,也常使“是身如蕉”的生命慨叹涌上我的心头。
“好画总是这么耐看。”我对史金玉女士说,她一改素日里边思考边答话的习惯,立即表示赞同。
但看技艺圆熟与意境高卓的程度,我猜测这是一位老者所作。后来,得知老者为鸿洲先生。
11月20日,刘鸿洲画展在湘西州博物馆开幕,为所有热爱中国画、喜爱鸿洲先生作品的人们铺展开一场隆重的视觉盛宴。
这场盛宴题材繁茂。其中,花木葳蕤,如《葫芦图》《梦里山梅》;虫鸟灵动,如《秋日蝉声》《宋人词意》;山水雄秀,如《风景旧曾谙》《雾江泛舟》;人物鲜活,如《吼声》《金色的鼓声》。既有古典题材,如《词论》;又有现实题材,如《边区的大墙》;还有民族题材,如《梦忆乡场》《边区牛市》。无论何种题材,鸿洲先生均能自由出入,从容驾驭,既继承发扬了中国画的山水花鸟题材传统,又显示了先生勇担艺术家时代责任的可贵精神,前一类作品呈现了古典意趣,后一类作品则弥散着浓郁的湘西风韵、故土深情和时代馨香。从斗方小品至巨幅大画,布局谋篇均别具一格,幽微处耐人寻味,宏大处酣畅淋漓,真真是引人入胜,启人思索,慑人心魂。
这场盛宴色彩奇幻。鸿洲先生用色大胆的程度使我惊诧。如那幅《丹竹之韵》。世人画竹,皆为墨竹或翠竹,而先生却打破传统,画了红竹。竹竿挺立,竹叶轻盈,枝头点一只寒鸦,萧瑟之感衬托红竹澎湃的生命力,两者提醒我:生命的张力与生命的脆弱都是超乎想象的,人可溺于困境,也可超越自我。这幅红竹,又因先生笔苍力劲,皴涂转环之间不失清幽高洁,因此,一跃而出,夺人眼球。我特爱的还有《微雨》。先生以一苗妇一黄牛置于画幅正中,周遭全辅以紫墨点染铺排背景,天色凝重又不失山野田园的诗意浪漫。在先生眼中,竹可是红色,雨可是紫色,风儿可是金色,夏季可是湛蓝,一切一切,构建出奇异的“别一个世界”,充满幻想与童真。艺术和艺术家,如果不能为我们庸常的生命作这样的努力,便也失去了意义,而鸿洲先生正是以笔墨丹青召唤起潜藏的童心,发起了一场性灵的约会。
这场盛宴意境高卓。我爱鸿洲先生的画作,也爱他的题跋。他的题跋涉及广泛,如《词论》以笔墨塑造李清照,以文字表达了文学观点;如《吼声》以后辈祭奠英灵入画,又以文字讲述了湘西勇士参战淞沪会战的英勇故事;如《彤云》呈现一树苍劲老梅,也以文字再现了与老梅相遇时的情景和心情;还有巨幅大画《梅花祭》,漫天梅花,若泪铺洒,更以数千字长文缅怀祭奠恩师黄永玉先生……前言中,鸿洲先生首先言及的是“文字”,他深情写道:“我歌唱/用文字/精挑细选以为称心的词汇和形式/歌唱这让人美得心痛的生养之地。”他的胸中意趣、性灵世界,不仅以笔墨丹青绘就,更以诗文书法补白,诗、书、画、印俱佳,既有具象的艺术感染力,又有抽象的高卓意境,给予观者无尽享受、无穷思考。
观鸿洲先生一幅幅画作,仿佛看到一枚枚超卓的“心印”;听鸿洲先生讲“每天都要读书”,终是懂得艺术成功的关键源自深厚的学养和超卓的精神境界。
绘画不仅靠“学”,还须靠“养”。如今年轻的从艺者,多去习西洋画了,我以为根本原因在于中国画“诗、书、画”同源的文人画特质是令人望而却步的——漫长的修养、辛劳的付出,只有真正的热爱者才能坚持,走上巅峰。
因此,一个真正的中国画画家,成之不易,得来不易。
在开幕式现场,81岁的鸿洲先生亮相讲话,语速与脚步一样,略微有些颤抖了。他不拿讲话稿,也不讲客套话,像邻家长者一般,和大家聊了天,末了,他微笑着说:“不管大家对我的作品,懂得还是不懂得,只要来了,我都是幸福的。”
寂寂春晚物自欣。一个画家在他的画作中老去,也在他的画作中永远年轻。因此,去到现场的人们、热爱艺术的人们也都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