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艳丽
去凤凰,是缘于心底的一个牵盼。记得自己曾对友人说过,感觉那地方有东西在召唤我,隐隐的热烈的长久的,在我心底似暗香一般浮动,梦幻的晨曦中它那洁白芬芳的翅膀若隐若现,展翅欲飞。于是,我便挑了某个深秋的一个好时日,寻梦去了。
从吉首火车站出来,踏上开往凤凰的汽车,我的目光便被身旁的一对老年夫妇吸引,老太太戴着一顶黑色的毛线帽,老先生戴着一顶白色的旅游帽,他们面容和善,精神矍铄,衣着得体。我挺喜欢老太太那对深色凹陷的眸子。那眸子一眨动,细细的灵动的光便散发出来,宛如岔开口的神秘飞袋,又好似晶晶然如镜之新开的井水,总有新奇可贵的东西震动你内心。我总忍不住转头望望他们,他们饶有默契地打着手语,空气在车厢里静旋,旅途的美好不知不觉增添了一份。
顺利到达凤凰县城,为摸清古城路线,我在旅游服务中心与古城外城墙间转了好几个回合,又在临江一带客栈寻觅良久,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栈住下,天色慢慢暗下来了。客栈名为“随缘居”,它闹中取静,青墙黛瓦,庭院内绿意环绕,花草葱郁,房内布置现代简约,风格雅致,是我欢喜的地儿。
入夜,沱江两岸吊脚楼上的大红灯笼渐次点亮,我走进一处吊脚楼,在某家餐饮店吃古城的特色美食,旁边的一桌游人欢天喜地玩对山歌游戏。屋子里顿时有了明媚春日的光景,窗外亦是灯火通明。夜幕垂下来后,凤凰的美开始绚丽夺目起来。不远处,通体发光的万名塔和轮廓毕现的风雨楼照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呈现出弯曲迷离的光影。所有的光似乎都射到沱江上,沱江静静流淌,头尾尖翘的乌篷船在五光十色的灯影里荡漾,各种光与影在江水上交织着,营造出一个如梦似幻的世界,令人如痴如醉。
从餐饮店走出来,我看到沱江两岸随处可见一盏盏扎好的河灯,红红的莲花灯、玫红色的小船灯、粉色的小猪灯,一个个惟妙惟肖,形神兼备,我忍不住买了几盏。走到岸边的石阶上,我小心翼翼地点燃河灯,一手护着微弱的火苗,慢慢蹲下身去,将那一盏盏小小河灯交予沱江。望着这些放出去的河灯,我想起已逝的亲人,思念与感动充盈心间。我暗自祈祷着,直到五盏河灯全在波动的水中消失后,才缓过神来。
翌日,我穿过青石小巷,来到沈从文先生旧居前,还未进屋,我便闻到旧居对面老字号酒铺发出的清新弥久的酒香,脑海里立即浮现出沈老先生在孩提时代与伙伴们嬉戏打闹、放学后一起到城墙上看风景、爬到铜炮上玩耍、他拿着酒具匆匆跑进家对面酒铺子打酒的画面,想象完后不禁莞尔一笑,情绪受到了感染。进了屋,发现这是一座陈旧小巧的四合院。屋里清幽典雅,书香四溢。我认真拜读沈老留下的珍贵手稿,把他用过的书桌、摇篮、小纺车等遗物统统摄下来了,想借此沾染他的一丝灵气。又仔细端详镜框中的他,年轻时的沈老眼神清亮,暮年时的他戴着眼镜,温和儒雅,谦和地笑着。想起他用一颗诚心,一支笔,一辈子饱含深情地写下许多神秘动人的湘西故事,故事里满是自然的美丽和人性的纯粹,闪耀着世外桃源般的光辉,让人无不心生眷恋和向往,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有轻柔悠扬的葫芦丝声从小巷深处缓缓传来,我循声而去,那声音却时断时续,随后杳然无迹。
我缓步来到熊希龄故居,观完其古朴简陋的正屋,信步来到后院,对着一棵“S”形状的大树发了好半天呆,静观发黄的树叶片片飘落下来,一层层铺撒在寥落的庭院里,聆听着自己如水的心声,一时间,仿佛时光也收住了脚步,我和所处的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悠悠沱江水,浓浓故人情。这里的山风、江水、吊脚楼、渡船、风俗民情早已融为一体,并相互诉说着衷情,构成一幅如诗如画的美丽画卷。街闾桥塔是喧闹的,也是亲水的。这里的水很清凉,水里泛着伸手可触的柔软飘拂的水草。凤凰的魂除了这一江碧水,还有那矗立百年的吊脚楼,它们临水而立,依山而筑,高低错落有致地撑出数处歇脚地,供过往人们休养生息。从吊脚楼窗口望过去,抬眼可见悠悠江水,翠翠青山,乌篷船往来如梭,嘹亮婉转的山歌声在耳旁此起彼伏;打开吊脚楼大门,街巷交错绵延,商铺林立,商旅云集,各色产品琳琅满目,行人络绎不绝。这样似曾相识的场景,让人像是走进沈从文先生的书中,黄永玉先生的画里。
在凤凰,虹桥上地下乐队的高亢哀伤的吟唱声和青石小巷内徐徐升起的炊烟碰撞交融,现代与传统齐飞,各成一色;在凤凰,你随处可见头上顶着高高头帕、一心一意埋头做手工蜡染的苗家阿婆,一脸恬淡蹲在沱江边浣衣的妇女,她们或专注地干活,或敞开脸晒太阳,跟人闲聊家常,自然作息,一切张弛有度;在凤凰,不管是随意漫步,还是在温煦的秋阳里打个盹,所有的时间与呼吸都能轻盈落地,生活变得从容、妥帖,有着实打实的安稳,能让人感受到那份久违了的慢和美,找回最真的自我。
返程路上,我不期然地再次遇到那对老年夫妇,他们一见到我,高兴地打着手势,嘴里“咿呀咿呀”地叫起来,眼里发出暖暖细细的光。我们目光交汇,恍惚间,我已深深懂得,寻梦凤凰,我满载而归。那是喧嚣世俗外一方山水清幽静谧之梦,也是我们每个人心中古老而诗意的寻根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