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水霞光

天桥山

马嘴岩

远眺屈望村

文/黄海龙 图/胡灵芝

沅江是一条流淌着诗歌的河流、一条流淌着传说的河流，也是一条流淌着神秘风俗和美丽爱情的河流。

它，是大湘西的母亲河……

一

沅江是湖南四大水系之一，属湖南第二大河流。它发源于云贵高原的斗篷山，在贵州省都匀市境内。著名画家黄永玉在山顶一旁的巨石上，挥笔写下了三个苍劲有力的红色大字——“沅江源”。

传说，沅江是八仙之一的张果老犁出来的。那时，古老的湘西一带有孽龙祸害人间、为害百姓，母亲要张果老把孽龙赶到河里去，并交代他“把河要犁宽些”。不曾想，当时张果老喝了点酒，把母亲的话未听真切，以为是要犁“弯”些。喝了酒本就步履不稳、歪歪扭扭，这样一来，沅江更是变得九曲十八弯了。沅江，古老得与神话故事分不开。

沅江一路裹挟着云雾烟霞，激荡着磅礴力量，劲鼓着砭肤水汽，巨蟒般穿越崇山峻岭、莽莽丛林，临断崖、过险滩、聚深潭，一路北去；它山环水绕，滔滔汩汩，缠缠绵绵，流经一座座古老的集镇、古色的村落，滋养着一片片层叠的梯田、茂盛的橘园、翠绿的竹林……它逶迤延绵1000多公里的跨度、80000多平方公里的维面，最终汇聚入了烟波浩渺的八百里洞庭湖。

沅江流域一带山重水复、地势险峻，因而滩多洲多。据统计，沅江流域有大小滩洲128处，其中最险的滩是青浪滩，最大的滩是毛家滩。青浪滩处于沅陵县壶头山伏波庙一带，山岩陡峭、怪石嶙峋、水流湍急、飞花溅玉，滩涂最狭窄处不足50米。当地纤夫拉纤过此处，留下了“天下青浪滩，一道鬼门关；激流呈凶狂，船家见阎王”的民谣。史载，汉伏波将军马援征蛮，走沅江水道，一度受阻于壶头山，进退维谷，面对兵士死于瘟疫蔓延、自身染瘴患病的状况，他发出了“滔滔武溪一何深……鸟不敢度，兽不敢临，嗟哉 ！”的悲歌。当地传说，船只安全通行青浪滩必须靠“乌鸦神兵”护航，青浪滩被誉为“沅江第一滩”。

毛家滩处于泸溪县浦市镇毛家滩村近旁，由围边洲和黄茅洲组建而成，滩因村而得名。黄茅洲上遍布芭茅，每年秋天，洲上芭茅一片金黄，在秋风拂动中金浪涌动、蔚为壮观。滩上多奇石，淡青色、乳白色、肉黄色、赤红色的各种奇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五彩斑斓；在水波里闪闪烁烁、灵气四射。据地质学家考证，当地地质结构特殊，属于易产生金刚石、玉石的地质结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里一度流行淘金热。如今，人群依然不断涌来，在这一带淘金寻石，这里的玉被誉为“沅江七彩玉”。据说，当地人在滩上寻到了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楚三闾大夫屈原、辛女公主等模样的奇石，毛家滩也被称为“奇石滩”。

二

沅江顺流直下15公里处，就到了泸溪县有名的辛女村，这是一个与当地盘瓠和辛女传说有着很深渊源的一个村寨。

相传，远古高辛帝时期，犬戎国进攻中原王朝，其手下吴将军非常厉害，打得高辛帝手下武将无敌手，王朝军队节节败退。高辛帝无奈，只得张榜招募贤能：“……访募天下有能得犬戎之将吴将军头者，赐黄金千镒，邑万家，尺妻以少女……”一个叫盘瓠的小伙子揭了王榜，他打败了犬戎国军队，砍掉了吴将军首级，得胜还朝。高辛帝看到盘瓠来自南方的蛮荒之地，舍不得辛女公主嫁得那么远，很是犹豫。辛女说：“皇上金口玉律、一言九鼎，才能取信天下。”高辛帝沉思良久，才点头同意。辛女随着盘瓠离开了中原的京华烟云，一路藤萝攀缠、荆棘交织，翻山越岭、跨滩跃涧，就来到了汉时叫“五溪”、唐时名“卢溪”，而今为“泸溪”的地方。

那时，当地人住石屋岩洞、穿野草树皮，靠狩猎捕鱼、采摘野果度日。盘瓠和辛女在这里定居之后，过着男耕女织的日子。他们还教百姓识历法、播五谷、用医药、织衣服，让当地百姓结束了原始生活。后来，盘瓠为吴将军后人所害，尸体被抛入沅江，辛女一路嚎啕大哭追着尸首，眼看着盘瓠尸首流过滩去。泸溪县城白沙近边那个叫“刘家滩”的村子，传说便与此有关。辛女站在高高的山岩上，眼看着尸首渐渐沉入深潭，伤心不已，若干年后，化为辛女岩。《后汉书》云：“半山有盘瓠石室……盘瓠行迹。”清《统一志》载：“辛女岩在泸溪县南三十里，奇峰绝壁，高峻插天，壁立水中，有石屹立如人，相传高辛氏之女化石于此，旁有石林。”辛女岩的近旁是马嘴岩，这匹马是从中原跟随辛女来到这里的，它跪伏江边似乎正要低头饮水，而身边这条沅江可是辛女公主奔流千年的清泪？

辛女村里还有盘瓠庙，村子旁边有辛女溪、辛女桥，村子后山有辛女庙、盘瓠洞、盘瓠墓、盘瓠山等遗迹，当地人把辛女和盘瓠尊为苗族的始祖，四季供奉、世代祭祀，香火至今还十分旺盛。盘瓠与辛女凄美的爱情故事，也这样传诵了下来。

三

沅江再顺流直下5公里处，就到了一个与屈原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屈望村；村旁有一个屈望洲，也与屈原有关。

史载，公元前277年秋天，被朝廷流放的屈原离开陵阳（今安徽青阳县），进洞庭、溯沅江、经泸溪、抵溆浦。“朝发枉渚兮，夕宿辰阳。”屈原在《涉江》中写道。这“枉渚”就是屈望村。屈原在渔村里住过，在沙洲上走过，上下求索，呼天抢地。“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屈原吟哦的声音混合着江面的涛声传诵千年。同时，沅江沿途雄奇的自然山水和浓郁的风俗民情，让屈原这颗饱受排挤、饱受打压、痛苦愤懑的心稍稍得以慰藉，稍稍得以温暖。他或与村民躬耕于田野，或与老叟捕鱼于江边，或与儿童嬉戏于橘园。他出入渔民的家中大口畅饮醇香的米酒，他参加渔民举办秋社祀神的盛宴，他席地而坐听渔民讲当地的传奇故事，他笑了、醉了，醉倒在这片雄峻的山水里、悠闲的田园里、浓郁的乡情里和粗犷的歌舞里。这期间，屈原以苗族巫傩文化为背景，写下了大量思想瑰丽雄奇、情思绮靡哀伤、辞藻艳耀华美的诗章，如《渔夫》《涉江》《橘颂》等。

屈望村原是一个小渔村，二三十来户，村里多木房子，氤氲在落日余晖里的木房子，灰灰黄黄、斑斑驳驳，一切物象犹如黑白电影里的一段画面。那时，家家户户门前的树上、木桩上，随处可见一两张挂着的渔网，渔网上的几根水草透着湿气。随处可见年老的渔翁在取网上的鱼，或修补渔网、清理水草；或有一位老妇守着满盆鲜活的鱼儿，慢慢地剖鱼涂盐。空气里弥漫着鱼腥味儿，混合着水草潮润的气息。现在，小渔村俨然成了一个现代化的小城镇，笔直平展的水泥路道延伸进村，青瓦白墙的高大房屋鳞次栉比，整齐规则的电缆电网跨越村落，它已彻底没有了昔日小渔村的影子。村旁的屈望洲像半个月亮，洲上灌木拥翠、芦苇摇曳、水鸟低翔、草树叠影；特别是秋天的时候，四围山色斑斓、峭壁林立，豆绿色的沅水轻轻地环绕着沙洲，沙洲宁静在一片温暖的秋色里、一幅斑斓的图画里。想必，屈原再来这里，目睹此情此景，一定不会再捶胸顿足、痛哭流涕了。这是时代之变、历史之变。

据当地老人说，屈原从溆浦返回，顺沅江而下，又在这个当时叫枉渚的小渔村盘桓了数日，饱览此地的水色山光、乡风民情，他缱绻于这片山水之间，久久不愿离开；他最后让自己的生命和灵魂融入了离沅江不远的一条江里，从此不再回来。这以后，小渔村就被叫做屈望村，小沙洲被叫做屈望洲，以此纪念那位伟大的爱国诗人。

四

县城白沙对面沿河一带，那一片波光潋滟之上，是一列长约10余里的五彩石壁，这就是当地有名的“十里画壁”。特别是秋天的时候，光与影在石壁上错落交织，如一双白皙的手在抚摸、弹奏，就有彩色的音符伴着悠悠的涛声飞出。这里可以找到盘瓠与辛女神话故事的影子：这一片是盘瓠征战平乱的场景吧，这一处是盘瓠与辛女爱情的写实吧，这一块是辛女拖儿带女的生活照片吧，这一角是盘瓠与辛女盛大祭典的回放吧……身处不同地点，站在不同角度，可以看到不同的图像，可以欣赏不同的景观，也就产生了不同的美和不同的感受。这不能不让人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瑰丽雄奇，在这悠悠的沅江边留下了这样一道多姿多彩的风景。

岩壁之上可见形状各异、大小不同的石洞，石洞幽深神秘，吸引人们前来探幽猎奇。在县城白沙隔河对面、铁山古渡附近一带的悬崖峭壁上，就有一个大岩洞，当地人叫蓝泉洞，洞内幽暗曲折，流水淙淙，一年四季有一股蓝幽幽的泉水泻入碧波荡漾的沅江。明朝进士李乐在游此洞时曾题了《蓝泉山》一诗：“行近泉流处，幽香袭去舟。云深春雨暗，山静鸟声柔。石洞幽期近，望江翠雾浮。呼童煮山茗，何异赤松游。”太平天国将领石达开曾经过这里，据说还在这一带埋藏了一批宝藏，留下了“面水靠山，宝藏其间”的八字隐语。藏宝隐语在当地流传很广，时至今日仍无人破解。

沈从文笔下的箱子岩就在辛女岩附近、沙洲坪隔河对面，他曾在《泸溪·浦市·箱子岩》中形容这道石壁：“一列青黛崭削的石壁，夹江高耸，被夕阳炙成一个五彩的屏障。”这一带悬崖上有奇特的古文化遗迹“石壁仙舟”，曾可见一只古老的小木船搁置在峭壁上的岩缝里；在几个高处的石洞里，依然可见还有黑色的条状物存在，那就是传说中的悬棺葬和岩墓葬，沈从文曾在这里解读上古悬棺之谜，苦苦思索、低头沉吟。沈从文还经常走沅江水道，数次往返凤凰，在沅水上泛舟，给三三写信：“我就这样一面看水一面想你。”“但一个人心中倘若有个爱人，心中暖得很……”那是沈从文与张兆和结婚后第一次分离，他乘着这只竹叶小舟，就这么滑溜溜地在清澈透明的沅水上漂过，漂出了一部最美的水上情书……

在沈老笔下，沅水不但瑰丽神奇、美丽清秀；而且柔顺缠绵、多情缱绻。

五

武溪老城近旁就是当地有名的天桥山，这是一座自然风光优美的山，也是一座宗教文化浓厚的山。

山右侧有一条美丽的杜鹃溪，溪流两岸长满了杜鹃花，每年阳春三月杜鹃花开，溪流簇拥在一片如霞似锦的杜鹃花海里，淙淙的流水洇染了杜鹃的嫣红，又杂揉了几许蓝天的流光，就像流淌着一河胭脂。溪水清冽，四季长流，溪中多碎石、有游鱼，几尾游鱼似在杜鹃花间嬉戏，与花相映成趣，让人流连忘返。“天桥山上有天桥，世人过桥必折腰。”一座石桥修建在百余丈高的悬崖上，是古时香客拜佛朝神的必经之路，天桥山也由此而得名。北极峰下、华岩阁前的古银杏树，有着1800多年树龄，上山来的人大多会在它的面前驻足、仰望，它以1800年老辣而睿智的目光，审视慕名上山来的红男绿女、滚滚红尘。

天桥山是一座佛道合一的宗教圣地，佛教的华岩阁、娘娘殿，道教的北极宫，都依山顺势、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北极峰上，均由“北极天梯”为正午线连接，层层叠叠，特色各异，耸入云空。上道教的北极宫，必然要穿越佛教的华严阁、娘娘殿，必然要攀越华严阁后面的“北极天梯”，“北极天梯”把佛和道那么有机地连接起来、融合起来。史载，华岩阁、北极宫始建于唐后至宋代，鼎盛时期全真道士常在石桥上修炼、禅悟真道；高僧大师讲经说法、弘扬佛恩，现今还留有大量的碑记石训。时至今日，山上的道观寺庙依然晨钟暮鼓、香火旺盛；善男信女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这些年来，沅水变得更美了，水清岸绿、沙白石奇。曾经消失不见的鱼儿回来了，胭脂鱼、刁子鱼、鳊鱼、鳜鱼，鱼奔鱼踊、水汽沛然；曾经远去的鸟儿回来了，黑天鹅、长脚隼、黑翅鸢、中华秋沙鸭，自由飞翔、起起落落。当地老人说：“这些鸟儿非常挑环境，要有成林的老龄树，溪流要干净清澈，溪边要有石蛾、林蛙那些水生东西，它们才留得住。”中华秋沙鸭，被誉为生态环境指示物种。站在岸边，清凌凌的沅水波光潋滟、浪拍白沙；水边的芦苇摇曳如花，轻盈似梦；几只鸟儿从江面上、从青山间掠过，划过一抹优雅的剪影……那该是一幅怎样美丽的图画呢？

美乎？神乎？玄乎？奇乎？这一带的沅江，是美丽与神秘的结合，是神话与传说的交会。这里，峰峦、山岩成为神话、诗歌的载体；神话和诗歌却让峰峦、山岩增添神韵，这一切都在悠悠沅水与近岸山岩激起的层层涟漪里、不绝涛声中传唱千年，永不漫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