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非

兔走乌飞，流年清浅，转眼又是过年时节。随着中国春节申遗成功，注定今年除夕迎新又会平添别样喜庆。

土家族是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过年历史悠远，凝集了“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祈年祭祀，敬天法祖，报本反始”的中国春节文化精髓。土家族世代栖居湘鄂渝黔交界地带的武陵山区，是武陵山“土生土长的人”，奇特秀丽的山水、如诗如画的环境孕育了土家族朴实无华魅力无穷的民俗风情。土家年就是这个郁郁葱葱土家花苑中一道最令人心动最叫人沉醉的风景。

从已知文献记载来看，清乾隆段汝霖《楚南苗志》所载录的土家族过年情形算是最早的了。《楚南苗志·土志》载：“土人年节不相拜贺。每岁于腊月二十四日作米饼（俗谓打粑粑）、糖馓，宰猪，祭祖。备酒肴，宴亲朋。馔用豚肉、干鱼、豆腐、笋四簋为度。忌鸡，谓鸡与饥同音，非佳兆也。自二十四日为始，至二十六日，将鸡、犬、猫俱收置山洞，防作声，惊扰祖先。除夕，合家饮酒，即就寝，无守岁之说（楚省民俗，除夕有彻夜不睡者，谓之守岁）。元旦，晨起雷茶（茱萸、芝麻、茶叶，用瓦器擂碎，兑水为擂茶）。敬祖。初二、三，男妇行亲友家，名曰看亲。”尤其是对土家族“跳年”作了特别描述：“土人于上元节前数夜，择旷野宽平处，悬灯击金鼓作乐。聚男妇，衣彩服，周围旋走，唱歌，举手顿足，摇摆其身，谓之跳年，亦曰摆手跳，时必男女相间，由左转右，有至达旦者，歌乃土音，必能识土语乃可辨也。”

同一个时期的乾隆《永顺府志》有关土家年的载述也大致相同：“土人度岁，先于屋正面供已故土司神位，荐以鱼肉。其本家祖先神位，设于门后家下，鸡犬俱藏匿。言主鬼在堂，不敢凌犯惊动。此即各寨皆设鬼堂，谓是已故土官阴魂。衙署每岁正月初三至十七，男女齐聚鸣锣击鼓，跳舞长歌，名曰摆手。”

这些史料载录给人的感觉就是土家族过年特色浓郁，古朴神秘，富有情趣。

任何民族风俗都具有鲜明的历史烙印，而且始终处于不断的演变之中。土家年历经岁月风霜，演进历史屐痕清晰可寻。因人们好恶的转换、繁简的变动和外来文化的濡染，土家年无论在形式上还是内容里都是动态的吐故纳新，与时俱进。

时隔一百多年，光绪《龙山县志》记述的土家年与乾隆年间的土家年相比，变化之快和演变之多确实有点使人惊讶。“十二月二十四日，曰小年，亦曰小除日，祀灶神，扫除庭宇。杀猪鸡，祭先祖，曰祭小年，亲友相互馈遗，曰馈年节。除日，治酒馔，祭先祖，家人团而食之，曰团年，亲友互相往拜，曰辞年。多炊米饭，供新年初二、三日食，曰隔年饭。每岁元宵、小除夕、除夕，各叩坟上，皆燃灯，远望之，如星列。是夕，爆竹金鼓比户相闻，家人围炉宴集达旦不寐，曰守岁。”“土人度岁，月大，以二十九日为岁，月小，则以二十八日。相传前土司出军，值除日，令民间先期度岁，后遂以为常。是日，土民供土司某神位于堂上，陈以酒醴鱼肉，而置己祖先木主于门后。祭时将牛马鸡犬诸物藏洞中，老幼男妇各屏息以侍，谓某神在堂，不敢惊也。”

龙山历来都是土家族的核心区，是人口大县，龙山土家年的演绎无疑具有代表性。清末土家年的变化几乎可以说是全方位的蜕变式的：土家山寨兴起了过小年，开始祭灶神，清扫庭院；吃团年饭的菜品不再受限，吃肉禁忌少了很多，鸡鸭鹅成了酒馔的主菜；亲友之间相互馈赠相互礼拜更为普遍，同寨街坊邻里新年互相拜贺也变得自然；千门万户放爆竹敲金鼓贺新年，家人围炉宴集通宵达旦，守岁成了新的仪式……甄辨变异，一目了然，土家年新进的元素基本上都是汉族春节的传统习俗，这种大跨度的演变很显然与湘西地区改土归流的施行和民族交往交融的加快大有关系。

土家年的总趋势是无限接近汉族春节，不过有的民族特色还是继续得以保留，譬如：跳摆手照样是土家人喜闻乐见的传统仪式。土家族的祭祖方式依然很神秘，将鸡狗牛马诸物藏于山洞，毕恭毕敬凝神屏气祭拜，不敢有丝毫惊扰。历史文献出现了土家族提前一天过年的记载，也就是大众常说的“过赶年”，至于缘由，说法不一，其中最为流行的说辞就是土司土兵应调出征刚好碰上除夕，土司首领便传令民间先期过年，然后聚集大军开拔。《明世宗实录》载：“命调永顺宣慰司彭明辅、保靖宣慰司彭荩臣各帅所部土兵三千人，前赴苏、松剿贼。”明朝廷给永顺、保靖土司颁发谕旨奔赴浙直沿海平倭剿贼的时间是嘉靖三十三年十二月甲戌，这时候正是腊月。就此而言，土家族迫于征调提前过年是有历史依据的，也是可信的。当时永顺、保靖宣慰司距浙江、上海近万里，完全靠走水路，据谈迁《北游录》所言：“三月出北江，经辰、常，汇洞庭，以达于海。”加快行军也要数月之久，永保土兵世忠朝廷，报国心切，唯有只争朝夕，马不停蹄。

在“土家”被确定为单一民族之前，由中央、湖南省、湘西州组成的联合调查组，深入调查了永顺、龙山、保靖三县“土家”情状，于1956年8月写成了《关于土家问题的调查报告》。这次调查是一次最具权威性的调查，报告中对土家年习俗作出了详细阐述：

土家过年，除腊月二十三日（有的是二十四日）过小年（送灶君上天）与当地客家相同外，一般是提前一天过年，即大月在二十九，小月在二十八日就过年，过两天，有的过三天。土家对过两天年的说法不一，一种说法是二十九过年是土家人的年，三十日过年是过客家人的年；一种说法是土家人的祖先因为出征，提前一天过年，此后便成了惯例，后代便过两天年了。另一种说法是二十九这天死去的祖先昨晚上都回家来了，当地晚上祭祖，为祖先过年，三十日这天是在世的人过年，如果当年死了老人，在二十八日就得祭祀一番，就是过三天年了。但不是所有土家都过两天或三天年，永顺司城乡洞落村的向姓、秦姓，保靖阳朝区的彭姓、王姓、向姓、张姓土家都是只在三十日过一个年。永顺司城乡博射坪村的田姓土家和龙山可砦乡的田姓土家，只在二十九日过年，三十日就不过了。

摆手是土家人过去在正月间的一项活动。但龙山客砦的田姓土家不摆手，保靖小白岩、尧洞、鱼塘一带土家，在正月还有一种与摆手内容形式不同的“跳年”活动。每年的正月初一至十五日，哪一天都可以跳，愿意跳可以连续跳十五天。跳年时不烧香、不敬神、不用土老司，不举行任何仪式，是一种群众性的文娱活动。……跳年时青年男女还对唱山歌，而多数妇女则踢鸡毛毽子或打秋千。这种跳年活动邻近的客家没有。

说直一点，这个时期土家年与本地的汉族过年已经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差别，连禁忌都是大同小异。如果说还有民族痕迹的地方，那也只是土家讲究过两天年或三天年，土家还保留着正月摆手或跳年的记忆——真正还开展活动的只有极少数比较偏远的地方。由于地域不同和姓氏不同，土家过两天年或过三天年的方式和时间也有所迥异。

“初岁元祚，吉日为良。”普天同庆，祛邪祈福，万象更新，欢乐未央。在今天，华夏各族过年越来越汇入中国春节这个历史盛宴，这是文化认同的历史必然。土家年宛若一条穿越古今流向未来的欢腾长河，演绎的是一路欢娱一路汇流一路丰腴的历史过程。

“晰晰燎火光，氲氲腊酒香。”土家年无论怎么变，民族的根总在那里，那种思变应变达变的风度也在那里。除夕日贴春联，挂大红灯笼，大年三十收看春晚，守岁燃放烟花抢年，发微信圈互贺新春……已经成为土家年的新时尚，而且随着新时代的山乡巨变，物阜民丰，美不胜收，土家人对土家年越发充满新的愉悦和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