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结报全媒体记者 吴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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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族衣饰真美。

尤其是《二十四时舞》中的苗族衣饰。

这是我作为一名湘西苗族“首姓苗人”（旧时代湘西苗族有“吴龙廖石麻”五大姓之说，吴姓忝为“头苗”），观看这样一场舞剧后，产生的由衷的自豪。

这里似乎有什么不对——难道，我不应该是“从小就觉得自己民族的衣饰很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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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不。

虽然我也常常向外人自赞我们苗家衣饰，但我深知，有些自豪，来源于朴素的民族自尊心，以及见识浅薄的人云亦云。所以我格外警惕自己对家乡物事的评价，尽可能准确捕捉其真实的价值坐标，免得因不自知而贻笑大方。

比如我们的苗绣。如果仅仅从针法上来看，与四大名绣相比，客观来讲没有明显的优势，破线绣、数纱绣、缠针绣、锁绣等比较有特色的针法，也并非苗绣所独有。但苗绣有苗画样底的加持，而苗画又因极具神秘感异质感的构图和用色，艺术价值瞬间拉满。这里我个人建议苗绣传承人，多对传统图案进行研究挖掘和再现，少作现代图案的试探，因为苗绣最大的价值，恐怕并非来源于“绣”，而是来源于“画”。

再比如湘西民间元宵习俗“钢火烧龙”。场面很热闹、很震撼、很man，但如果硬要说什么“湘西独有”就孤陋寡闻了。因为交通不便信息滞后等原因，很多从中原地区传过来的习俗在湘西有所保留，钢火烧龙恰恰就是其中之一，谈不上稀奇。我的感觉是，湘西的“钢火烧龙”的的确确能让“中国春节”这个新晋世界非遗更富多元色彩和中华文明一体化属性，但它的价值坐标，还真比不上苗鼓银饰西兰卡普这些国家级非遗，完全不必“过度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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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这种对“过度自豪”的警惕，让我曾一度怀疑苗族衣饰特别是苗族盛装的价值。

即便生活在湘西苗区，我们通常看到人们穿着苗族盛装，几乎都来自旅游演出或节会活动，说实话，都是戴满银饰绣满刺绣的艳丽苗衣，感觉样式比较千篇一律，“演出服”的既视感十分强烈。

尤其是某一次，当我看到一群苗族大姐穿着完全一样的盛装整齐站队唱苗歌的时候，突然觉得，这样的“苗族盛装”，就是一堆制式“戏服”，无论谁穿上都一样，哪怕他是个男的——你完全看不出穿着者的身材、体态、气质，繁华艳丽的只是衣饰，却掩盖了具体的人，甚至抹杀了性别。

至于生活中的苗族常服，宽袖扎腰，我觉得也只是利于耕作劳动，而抹杀掉穿着者自身的风骨韵致。

苗族盛装“抹杀性别”，苗族常服“仅宜劳作”——这个观点，因为怕伤害到他人，我一直忍着没有对任何人表露。

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建州六十周年庆典期间，州里邀请了许多民族学、服饰学、裁剪类的专家，经过挖掘整理提炼和整合，最终设计出一百多套湘西土家族苗族服装（其中苗族女性服装就占了近一半），并进行了一次公开展示。我当时作为展会活动的执行团队成员，有机会全面了解这些服装，也看到了精美异常的实物，第一次对自己心里面的“顽固”产生了怀疑——苗族服饰，哪怕盛装，也不见得抹杀了性别。

遗憾的是，那一次展会，主要展示服饰本身，而没有让模特进行活态演绎——显然，我的认知，还是打了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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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二十四时舞》上演，我惊喜至极地看到了真正“活态”的苗族衣饰，个人感觉用“焕彩丰姿、星河灿烂”来形容，也不为过。

你看那月亮妹妹，黑与靛蓝为底色，这就“很湘西”而“不戏服”了，加上短百褶、长尾拖，能娴静如水，亦能活泼扭摆，少女的婀娜和神灵的优雅浑然一体，头戴银饰虽多但不夸张，岂是那些“所谓盛装”可以同论？

你看那割稻女子，色系暖明、短袖宽筒、腰扎花带、头戴绣帕，简约而不简单，将女子的凹凸身形与劳动者的娴熟干练同时呈现，要妩媚有妩媚，要飒爽有飒爽，让人直接产生“劳动中的女人很美”的感悟。

你看那秋千妹子，虽也是盛装，但明显色彩欢快，剪裁轻盈，绮而不佻，将女性的姣好、丰收的喜悦、人间的祥和展现得淋漓尽致，与印象中那些繁复沉重、举步维艰的“伪盛装”天壤有别。

特别是剧中的巴代（苗族掌管仪礼并沟通神灵与祖先的祭司类人物），虽也手持桃木绺巾画符跳丧，但法衣修长合度，衣带绣纹神秘，能跳能打能作法，跟平时常见的那种穿着一身红尕尕脏兮兮法衣、戴着一顶唐僧的毗卢帽、和尚不像和尚道士不像道士的刻板巴代形象一比，高下立判——这才应该是我们想象中具有超自然力量的异人的样子嘛。

还有那踩着一步一个世纪步伐的秋公秋婆，戴着慈祥微笑的神秘面具、批着万物编织的神秘蓑衣，既苗族，又洪荒，令人印象极为深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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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时舞》的服装设计团队表示，“这一次的创作，并非创新，而是延续并发扬。”李世博导演在整部舞剧的创作过程中，始终强调着民族的根源性，他渴望将最真实、最美的湘西苗族风情展现给每一位观众。因此，服装设计团队在采风期间，不仅走进了苗族博物馆，探访了众多苗寨，与老一辈的苗族人深入交流，还与多位民俗专家进行了细致的探讨。“我们深切地感受到，湘西这片土地含蓄而内敛，苗家人的穿着也同样内秀而雅致，他们偏爱黑色、青色、蓝绿色，这些色彩承载着他们的情感与故事。因此，我们以最大的诚意，通过服装设计，去尊重并呈现他们的喜好。”

而我，也在舞剧中，看到了这种诚意，更看到了苗族衣饰的审美雍容、姿彩瑰丽、巧拙妙生——这一次，我是如此清醒、明确地为自己民族的服饰文化感到自信和自豪，为中华文明的兼容并蓄、多元一体感到自信和自豪。

所以，我为《二十四时舞》的服饰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