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榜文告示彙存》收录“张修府告示”(《溪州官牍》),图为《论饬代书示》《饬缴差票示》内容。
张修府所著《湘上诗缘录》内页。
叶红
张修府(公元1822年—公元1880年),字允六,又字东墅,自号悔斋,江苏嘉定人。道光二十七年(公元1847年)进士,历任永顺、长沙、永州三地知府,为官生涯逾三十载,宦绩卓然。文学造诣颇深,著有《小琅环园诗录七卷附顾亭林诗》《小琅环园词》及《湘上诗缘录》等,另编撰有《溪州官牍》《溪州课士录》《张文毅公奏稿》《清泉县志》《清泉金石志》等传世。
据清光绪年间的《嘉定县志》记载,张修府为官期间“劾贪令,斥劣衿,惩蠢役,擒土匪,理积案,褒奖孝子节妇,凿井筑桥,百废俱举。”朱克敬所撰的《龙山县志(略)》也载其在任永顺知府期间“为政一以诚信,其所行皆民所望,于吏而弗得者。每令出,民欢呼、走相告,趋之恐弗及。居三年,民不知郡有他吏。”一直以来,大家对张修府在永顺郡的治理成绩关注和了解不多。近期,笔者研读诸多历史资料,力图还原张修府治理永顺府的一些情况,以期为大家提供一个了解清末湘西地区历史风貌的窗口。
为官先治吏
公元1855年(咸丰五年),张修府因参与镇压小刀会有功,被朝廷任命为湖南岳州知府,却因父丧丁忧未能赴任。咸丰九年,代理长沙府;咸丰十一年补永顺知府。
当年正月,张修府赴任永顺,沿沅江溯流而上,过桃源,宿辰州。上任伊始,为了更好地治理永顺郡县,张修府“亟读郡志,庶知疆域之沿革,风土之盛衰”,详细考据自春秋、秦汉以来的区划沿革及官制设置,认为“地瘠民朴,官斯土者,与民推诚相处,山中乐土即是桃源”,透露出其治郡理念与情怀。
古代官场“县官不如现管”现象突出。官府衙门小吏虽身处“编制”之外,但其数量却几倍甚至几十倍于“编制”内的官员,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群体。他们表面上地位卑微,实际上却是衙门实权的掌控者,时常越权、窃权、弄权,乃至专权专政。清末官场腐败现象严重,胥吏盘剥百姓的事件更是屡见不鲜,晚清中国第一个外交使节郭嵩焘甚至说“本朝与胥吏共天下”,足见问题的严重性。
张修府对于清末官场的弊病有着深刻的认识,他在所撰的《湘上诗缘录》中指出“于永顺之民者,自晚近吏道颓丧,官与民相非,于是乎民疾其上,而乖沴之气乘之,则争斗兵戈之事起矣。”因此他到任永顺府后,首要就是整顿胥吏。连续发布了《到任训仆示》《劝戒书吏》《严饬各役示》《饬缴差票示》等多条告示,严格管理身边人与衙门事务。他训诫仆人,应忠诚尽责,列出九条管理条款要求严格遵守。对书吏,他强调重要性并指出弊端,要求勤勉谨慎,不得唆讼、诬陷、招摇撞骗,鼓励修德积善,违者严惩。对差役,他整顿队伍,指出疲玩诈索等问题,要求恪尽职守,不得勾结、讹诈、玩忽职守,违者将受法律制裁。此外,他还严格规定代书与差票缴销,确保如实书写、及时缴票,以杜绝扰民与诈索。这些制度和告示的实施,减少了吏民冲突,一定程度上维护了社会稳定。
保境安民
公元1861年(咸丰十一年)9月,四川黔江的太平军在得知石达开计划从湘西过鄂西入川的消息后,迅速转移至湖北准备迎接。近万太平军随后逼近永顺府所辖的龙山县,张修府闻讯后,即刻进行战略部署,调兵遣将,确保地方安稳。他设立专门机构,筹措兵饷,加强夜间巡逻,维护地方秩序。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张修府根据太平军的动态灵活调整防守策略,同时筹备粮草保后勤供应。他发布《晓谕郡城居民示》等告示安抚民心,鼓舞士气。随着战事的不断升级,清军与太平军在多地展开激战。张修府积极协调各方兵力,筹措兵饷,确保军队的正常运转。他还前往一线了解战况,为将士们鼓劲打气。
经过一系列艰苦的战斗,在公元1862年(同治元年)2月,石达开率领太平军撤离来凤,进入四川境内。随着太平军大部队的撤退,清军迅速收复失地,永顺府辖区的战火得以平息,归于宁静。
战争结束后,张修府亲往龙山、保靖等地,抚恤流亡百姓,筹办善后事宜。他于2月6日从郡城启程,夜间抵达傍湖,之后沿途经过铁炉坡、红岩溪、毛坪(今茅坪)、洗罗里(今洗洛镇)、来凤、他沙里(今召市镇)、金线湖(今咱果乡)等地。他在日记中详细记录了沿途的所见所闻:“五里猫儿洞,又五里长坡,二十里毛坪,宿所过村屋,焚毁者十之七,询之,则官兵之驿骚,较贼尤甚。” “五里沙子坡,十里洗罗里,房屋被焚殆尽。”同时他还创作了大量诗歌,抒发沿途所见所感。
在《红岩溪至茅坪书所见》一诗中,他写道:“路入岩腰断,人从涧底行。野梅寒带雪,林乌暖啼晴。村小难成市,山深更苦兵。茆檐时问讯,父老涕纵横。岭转溪回处,林岚惨不春。荒原新战骨,破屋孑遗人。卖剑无留犊,吞舟有纵鳞(注:指那些不法之徒纷纷投奔贼中)。监门今不作,谁为绘流民。”
在《洗罗里》诗中,他描绘道:“焦土荒凉壤壁遮,山村妇子半无家。垂杨也历伤心劫,几日春风便吐芽。”
在《龙山至来凤道中作》写道:“官渡寒波咽不流,山城华屋尽荒邱。可怜诸将论功日,白骨青燐一段愁。”这些文字让我们深刻感受到战争给永顺府人民带来的深重苦难。他的诗歌语言凝练而意境深远,展现了其对百姓的深切同情和人文关怀。
在龙山,张修府与士绅们就恢复生产事宜展开了讨论。经过一番商议,他们决定从永定、辰州厘局暂借银三千两,用以采购稻米并运至龙山进行平价粜卖。待到秋收季节,再依约如数归还所借款项。这一举措使得龙山百姓免受饥饿之苦。期间,张修府还结识了黄元龄、刘沛等龙山士绅与文坛新秀,并与当时担任龙山典史的朱克敬结下了深厚的友情。他们以诗文会友,相互唱和,共同创作了许多描绘龙山美景与风情的佳作。
同治二年七月,石达开余部李福猷再次破黔江,计划从咸丰方向攻击龙山。当时县衙有小吏舒某,聚集数千名来自四川和湖北地区的无赖,经常组织打家劫舍,无人敢管。此时,邑人恐惧太平军再次进攻。张修府知道后独骑赶往龙山,到达下令“诘朝官吏,将士咸戎服”,要求检阅军队。阅兵结束,张修府当众列举舒某罪行,下令将其斩首示众。而当时“呼缚阶下,数百人皆目语,无敢动者。舒徐徐起,历阶下,将吏相顾面如土”,众人皆虑仓促有变。此时,张修府徐呼“良杰何在?”一个壮汉手持剑从张修府身后走出,在台阶下斩了舒某。然后从袖中拿出一张纸说:“公有令,诛首恶者,余弗问。”在场的几百人均吓得两腿发抖,“莫能仰视,而反侧亦私喜自安,相与谨应声如雷。”当时太平军本依赖舒某做内应,听说他被杀后,便向南转战酉阳的龙潭和秀山县。龙山县城再次得以保全。
修桥铺路惠民生
张修府致力于政务治理,助力民生改善。他大力倡导并主持永顺县城利济桥的重建,此桥不仅极大地便利了行旅交通,更在民生食邑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他还撰写《重建保靖誓溪桥募捐引》,向富豪商贾募捐,号召贩夫走卒行善,共同拯危救难,弘扬社会正气。
张修府十分重视农民粮食耕种,大力倡导种植秋粮。他在发布的《劝种秋粮示》中恳切陈词:“须知天下大利莫过于农事,虽土地有肥瘠之别,然农之勤惰实为关键。江浙各省春熟与秋收并重,地无遗利,人无旷功,此乃富庶之基石。查永郡之风俗,禾稻包谷及大小二麦每年仅一熟,偶有栽植秋粮者又常为牛马所践食,以致丰收无望。自今秋始,务请农民于收获之后一律勤种杂粮如荞麦等项。中秋时节下种,来岁夏初即可收割。本府已于府中隙地试行此法,既不费工本又可期待成熟,既不损伤肥沃土地又可倍增储备。尔等又何惮而不为呢?”其言辞之恳切、用心之良苦可见一斑。
粮食种植时耕田全依赖牛力,耕牛实为农之本,在《禁私宰耕牛示》中,他尽心竭力保护耕牛,严禁私自宰杀。
永顺府山区多为木质房屋,而火灾则是木房子最大的威胁。张修府在永顺修建水星阁,用来镇灾祈福,宣传防火知识。并写下《水星阁叙并颂》:“而回禄虐之,每岁屡发,连数十家市廛庐舍,化为煨烬,哀鸿之嗷,鸣于途者,耳不忍闻,目不忍睹……彭公之创是役也,在咸丰十年,工未竣而去官。予偕郡人士增葺之,今岁甫落成,而量移长沙之檄至,私幸公之善政,不坠于后,又自念学治有年,无一事利济我民,为可愧也。”他描述了火灾带来的深重灾难,流露出浓浓的爱民之情。
此外张修府还创作《丰乐泉》一诗,记载为民凿井事迹。他在序言中说:“郡城三面距溪,居民日汲于郭外,旧井在城者无十数也。然遇旱辄坐困,囊多火灾,以得水艰,往往一发连百十家。予劝民浚井为不虞,备于署东,度地先之,得泉甚甘,越旬余,而工竟,是岁有秋,因袭欧阳公滁亭旧名,乞程盐尹题记,予作此诗。”虽然此丰乐泉并非欧阳修所记的滁州丰乐亭之泉,但让民众“安享丰年之乐”,却是张修府治理郡县的理想。
张修府专作与民休养生息之事,对治下民众采取轻判轻刑。同治四年,张修府将其在永顺府知府期间所审案件集成,以《溪州官牍》为名进行刊刻,当中有批词99件,判词12件,共计111件。其内容多为湖南地方志引用,光绪《湖南通志》卷一百九十四人物志三十五中的部分人物事迹就采用了其资料。清代文人李元度评价说:“所著《溪州官牍》,识者推为治谱。”此书也为湘西地区乃至清代司法和官书制度研究留下了重要史料。
(未完待续)
(本组图片系资料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