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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小平丨元宵夜的“亮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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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荣 摄

朱小平

儿时春节,每每听得祖母讲出“拜年拜到初七八,洗了坛子揽了塔”,我的心里就不免有些慌张。这话意味着丰富的过年美食已经告罄。祖母嚯索嚯索清洗,那些曾经盛装点心腊荤的坛子塔罐,在我眼里显得空净而黯淡。这时,渔村为庆元宵的舞狮蹈龙唱花鼓队伍,“咚咚锵锵”隆重出场,正好续填进来,弥补了我暂时的失落。

热闹非凡的元宵夜,灯笼必不可少。渔村人叫灯笼为“亮壳子”,我觉得十分贴切形象。祖母早早在红皮纸上写好一个繁体“燈”字,用细篾条织一个镂空圆柱形竹笼,外壳糊上一层薄如蝉翼软如绸缎的红皮纸,防止风声走漏了壳子里的光亮。竹笼两端留圆口,一端罩着底部方木块灯座,笼口上支起两根轻巧的篾丝提手,瞧着方木块中央的蜡烛快燃尽时,再接上一根,便可亮亮堂堂一整个元宵夜。

祖母上过旧时私塾,讲究多,她讲元宵节起源于汉代的“火把节”。民众在乡间田野持火把,驱赶去年暗藏的虫兽,祈祷新年五谷丰登,是一个“承前启后”的重要节日。因此,每年元宵节,祖母都会潜心为我做一个崭新红亮的“亮壳子”。

其他小伙伴的“亮壳子”,大多糊的粗糙白纸,没有字,黄晕烛光里映不出我那样的繁华“燈”影。我们的“亮壳子”,均不是用来观赏,只作舞狮蹈龙唱花鼓队伍的路灯光。渔村多池塘,十五的月光泛滥在水面,使人错觉那是一条明晃晃的阔道。“亮壳子”比月光更接地气,它指引队伍走在一条明确而踏实的土路上。

我那时爱出“风头”,不爱听祖母叮嘱,不肯跟在队伍后面照亮路,奔跑着挤进人群,手里的“亮壳子”,不是被路丛的枯荆棘划破了纸,就是被“眼红”的小伙伴不小心戳烂了壳。我在半路上提着瞎黑的“亮壳子”很想哭,祖母不在旁边,她听不到,等于白哭,只会让别人笑。我灵机一转,飞脚追上队伍最前方两位送“恭喜”的大伯,他们有两盏牢靠的“亮壳子”——黑夜渔船上专用的煤油马灯。

憨憨咧嘴笑着、摇响铃大喊“恭喜发财”的是傻大伯,谦逊亲和笑着背人造革挎包、收记主家红包账目的是会计大伯,他们的两盏马灯,互相照应,又一齐照向我的烂“亮壳子”,傻大伯找主家要了几粒粘稠剩饭,会计大伯用红包纸帮我补好漏洞,重新点燃,我又满心欢喜提着“亮壳子”,跟上了队伍。

记得那年渔村有几家新砌了楼房,娶了新媳妇的,特意邀请了舞狮蹈龙唱花鼓的队伍,表演全套节目。主家在屋前大禾坪场,叠起两张大八仙桌,楼上檐边悬梁处,吊着一个醒目的大红包。围拢的人群,踩着满地鞭炮屑,等着看一场精彩好戏。

我谨慎扶举起“亮壳子”,照着自己也照着别人,看见头尾披着金光闪闪缎彩布的狮子,围在两张八仙桌边转圈圈,晃头晃脑,蹦上蹦下;红底粗布黄鳞甲的长龙,在狮子外围摇头摆尾打扭丝,一会儿首尾合并,一会儿腰中窜头绕尾;唱花鼓的,夹在二者之间穿巡,一身花花绿绿的拖地古戏服裙袍,化一脸浓妆,只能从唱腔手势或者头冠,辨认“郎君”和“娘子”。

喧嚣中忽然响起一阵激越猛烈的摇铃声,蹈龙盘踞不动,花鼓息声,狮子从禾坪上一跃而起,连跳两张桌高,直立于桌面,张开括号大口,口里伸出一只手,折断红绳,将红包含在嘴里,始终未露其面。我在“亮壳子”的照明下,清楚认出了舞狮子头的那双青布鞋,是祖母亲手为祖父纳好的。狮子安稳落地,走向收场卸妆台幕后。那年的元宵节,就这样意犹未尽地、走出了我的童年。

祖母那年元宵节为我做的“亮壳子”,仿佛还一直停留在我的身边:在黑夜里给我光亮,在寒冷季给我温暖,在迷茫时给我方向和希望。

作者:朱小平编辑:胡迎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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