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灵芝
一个村寨如果与“护国”二字联系在一起,必定是伟岸的,传奇的,唯一的。
这个村寨,从历史的尘烟里走来,从民族复兴的大道上走来。
它,深藏在泸溪县达岚镇都用村。
一
群山环抱村寨,小溪水流潺潺。行走在山水间,我们仍隐隐听到兵戈不断的声音。
护国寨的故事,不仅仅是都用村的人会讲,周边的达岚人、浦市人,都了然于心。至今说来,恍如在号角连天中走进铁血岁月,让讲述者慷慨激昂,血脉中奔涌着家国情怀。
历史的指针回到康熙十二年(公元1673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都用人发现“阳凸田”这个山坡上相继发生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先是300余只青蛙汇聚于此,蛙鸣声声,互斗良久,最后死伤无数,横尸阡陌。随后不久,大批豺狼趁夜色成群结队在山脊上刨土寻物,嚎叫不止,其声势既让村民瑟瑟发抖又觉得诧异万分。
“天生异象,必有大事。”都用村是巫楚之乡、山鬼故家,村民们无法破解其中缘故,只能向上苍祈祷国泰民安。
二
1674年,平西王吴三桂自云南造反,战火的烽烟燃遍江南各地。他们旌旗如风,战马嘶鸣,攻占辰州,赴浦市邀请明朝老臣谭方渊出山相助。
彼时,浦市久旱不雨,四周饿殍遍野,惨不忍睹,老百姓正在打醮求神赐雨。为假装关心民间疾苦,吴三桂率领部将夏国相、黄正卿亲至“醮坛”,来到浦市新堡村大魁洞,向洞神焚香下拜求雨,请赐甘霖以救黎民。
吴三桂命人赋诗以志其事,聘岩工刻石立碑于大魁洞口,以昭后人。事有凑巧,三天后,浦市果然下起瓢泼大雨来。吴部乘机鼓噪说是吴王救了浦市黎民百姓,要大家多多孝敬资财,老百姓叫苦不迭。
当地一个叫陈天迎的土家汉子,扛着木筒子到浦市集镇上卖。听了大家的议论后,想到生活的艰辛和战乱,顿觉心有不平。回家路过轿子桥时,就在桥上写道:“吴三害过辰郡,害天,害地,害百姓。”字落祸至,他被吴部当场捉住,吊死在桥上。
死讯很快传给正在督办家族团练的陈天运。陈天运是陈天迎的胞弟,其人有胆有识,仪状魁梧,眼似铜铃,全脸生红鬓,人称“红胡子”,力能负重,一日可疾行数百里。
吴三桂怒发冲冠为红颜,陈天运怒发冲冠为亲兄。陈天运亲率七八十人的团丁攻击吴部。当地人怒吴部胡作非为纷纷助阵杀敌,打死、打伤吴部20多人……后因双方力量太悬殊,陈天运被追赶至阳凸田遭围,战败被擒。
吴三桂曾三次劝降陈天运,但其铁骨铮铮,誓死不从,大骂“吴贼不死,辰郡无宁日!”最后被开膛破肚。他死后,吴命部属砍下头颅用木棒插在田里。然,头颅竟七日不腐,面目如生。事后老家去了五六个人抬尸体,其尸身躺在浦市清水坪上,却始终抬不起来。无奈,只好请了两位道法高强的“赶尸匠”,前面用大红鸡公引,后面用阴锣敲,才将其“喊”回来。听说到家时,他的一双脚板全“走”烂了。
三
他们用血肉之躯和生命之力抗争。
陈天运的副手叫陈华善,三十出头年纪,长须飘胸,须黑如墨汁,人称“黑胡子”。在大战吴三桂时,他对团练慷慨陈词:“吾辈不幸生乱世,各有身家,当力求捍卫,与其死于贼,不如杀贼死。”战斗中,他奋不顾身,冲入敌阵,最后身中12刀而壮烈牺牲。这就是后来当地人常挂在嘴边的:“黑胡子杀进,红胡子杀出。”在与吴三桂的战斗中,不仅牺牲天运、华善两位英豪,还牺牲了68位家族团丁,他们没有留下姓名。
不久,吴部在阳凸田上“挖龙脉”。但当天挖断后晚上“龙脉”又神奇地复原,一连几天都是如此。部属便留人晚上观察,探其究竟。只见五更天时,一只狐狸从山脊上跑过,边跑边说:“不怕你雷打火烧,只怕童子伢儿断腰。”获悉后,吴部便找来一具“童子伢儿”尸骸,埋在挖断的龙脉中,龙脉就再也“生”不拢了。寨里人则纷纷逃往辰溪、吉首、贵州、桑植、慈利、湖北等地。直到吴三桂在辰郡的残余势力被扫清后,一部分外迁陈氏才又陆续回归祖地。
陈天迎等人死后,其后裔和邻里感慕其为人,尊称三人为天迎公、天运公、华善公,还在阳凸田山上竖碑纪念,可遭到吴部的强压、捣毁。无奈,三年过后,只好在那里种了两棵树。在树旁边的岩石上,题写了一副挽联:
松涛咆哮,声声是怨,却救不了天下戡乱苍生苦;
苍天泣泪,滴滴成血,也凄不尽五蛮荒野尘埃地。
据传,事后消息传至朝廷,康熙感叹:“南方出了稀有家族,稀有村寨……”并亲自题写“护国寨”,以示对华善公后人的褒奖。
四
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
陈天迎、陈天运、陈华善这样的铁血汉子走进了历史深处。他们的英勇耸立在村庄之上,耸立在历史之中,成为土家族顽强不屈的象征。
在百年追梦的今天,行走在都用村,感觉山更伟岸,水更清澈。在不惜抛头颅、洒热血风格滋养下的都用人坚持聚人才、谋发展、美环境,走上了产业欣欣向荣、乡村美美与共、生活蒸蒸日上、治理井井有条的康庄大道。
每逢小暑后的第一个蛇日,都用村的男女老少过“六月年”,进行上香、进贡、祭拜、杀猪分肉、熬猪血稀饭、打糍粑等一系列活动,祭祀远古忠烈,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这一份对英雄的缅怀,对历史的致敬,延续向无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