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 黎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八面山对我意味着什么,我望了它好多年数,数次在它的怀抱里摸索、步行、追问,我的双脚早已习惯那段盘山公路,茅草疯长的小路上藏着我不安的思绪、贲张的血脉,以及我的饥饿和劳累。骄阳似火的日子它见过我最狼狈的样子,寒冬腊月大雪封山公路结冰,我见过它的苍凉、落拓。尽管我对八面山如此熟悉,可我却很难说清楚它对我意味着什么,能够弄清楚的是这辈子我和它有说不清剪不断的关系。
当里耶古镇的大街被商贩的叫卖声笼罩时,它一定没想到有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站在米行对它望了很久“它可真大,真高啊!”那是年幼的我对八面山的最初印象。平均海拔1200余米,将四周的丘陵、山包比的黯然失色,也将涉世未深的我震住了,在它面前千年古镇一下子变得渺小了。长达约50公里,远远望去像一个凝固的滔天大浪,细看其中一段山脉竟神似一美女在熟睡,这更将它添了几分传奇、神秘色彩。上去看看吧!看看上面的云里有没有住着神仙,这是那时的我一个小小的愿望。
高中的时候在作文中我曾这样写道:八面山在我高中生涯,是一场苦旅;一项曲折万里的宿命;一条等待有人去奔赴的长途。它带给我们的是喘息、麻木、冷眼、痛楚,即使在这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望它一眼,我都感觉自己的双脚还在隐隐作痛。在那条“扶摇直上”的万里路上时,我们思荣辱、探人生,苦苦追寻这苦难红尘中的舟楫,上下求索脱离这缧绁之苦的津梁。每一次问鼎山巅都感觉心灵受到了一次洗礼,人定可以胜天。
那时候的自己是个差生,跑步是我考大学的拐杖。跑步上八面山一方面锻炼了自己的耐力,一方面也释放了郁集的情绪。四个人顶着骄阳在盘山公路上奔跑,像是在进行着一次古老的朝圣,又像是在进行一次艰苦的流放。雨滴的汗水、麻木酸痛的腿这是八面山送给我的一份沉重而深刻的礼物。它也许早已经忘了那几位农家少年在山间的呐喊:“我一定要出人头地” “我一定要跳出农门”“我要扛起家庭的担子”……但从此那几位少年在心里向它许下了一个诺言,绝不能食言说大话,绝不能辜负这段精疲力尽的青春。要到很多年后我才明白——可能我这一生最高兴的日子是在这段盘山公路上——火热的太阳,雨滴的汗水,疼痛的双腿,这感觉真好。
高中三年我一次次或步行或奔跑着奔向它,我在它的身上学到了太多书本上没有的东西,三年我把一座大山读成了坚持,它变成了我人生中的一种精神图腾,即便是现在只要一想起自己曾经做过那样的事,内心又荡起一阵阵激动。我数次征服这座伟岸的高山,但在高考这座大山面前却败北了,还输在了跑步上(体育专业成绩没上本科线文化成绩上线),面对这样尴尬的结果,我虽也痛心、郁闷,但更多的是释然,我相信能够征服高山的人,命运不会待他太薄。
坐上背井离乡的大巴车我望着它久久无言,三年里我早已继承了它身上的坚毅、顽强、倔强。我出发了,背着它上路,我出发了,独自去奔向另一座大山,
在他乡的水泥地上,在自己不是大学的大学(专科未被村里人认为是大学),我突然一下子弄丢了自己。我不知所措学会了混日子,生活突然变成了一潭死水,我上课睡觉、玩手机、疯狂追剧,将青春白白浪费。它在被我刻意的遗忘,我变成了它不认识的陌生人。只是在深夜它总会出现在我的梦里,这时候的我总是被惊醒,因为自己曾经那样活过,如今却活的像这样。岁月如梭,我变得越来越普通,在努力或无奈地上演着平庸的剧场,我始终没有出人头地成为村里人眼中最有出息的孩子。
现在我坐在枇杷树下看着久违的太阳照射大地,晴空万里下的八面山经脉一样的小径肉眼都可以看见,围坐在我身旁的是当年与我奔跑在八面山山间公路上的挚友,他们和我一样,望着八面山久久不语,我明白那是回忆在撞门。曾经我这样写道:就算是风和日丽的天气望它一眼,我都感觉自己的双脚还在隐隐作痛。数年过去了髀肉在复生,并肩的人走远了,好多人在城市里跑丢了。但是我们都清楚我们还欠着债,那座山还在等着一个答复,我又看到奔跑于山间公路上的背影,只是这次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