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翔
人生是一块林地,而林地中那细碎的野花,便是小欢喜。
小欢喜小小的,淡淡的。这些碎小的欢喜,总是来源于那些小小的物事。
案头上,静静地躺着黄摩崖的《头颅中国》。不知何时,女儿在书页间夹了一朵金黄的野花,花柄在书页里,花冠在外,花儿鲜鲜的,恬静得像个小人儿,欲说还休地望着你。女儿说,那是送的书签——花朵签。看着这精致的花签,心底兀然开出一朵小小的欢喜。然后抬头望窗外,是一棵大樟树,有一树枝斜倚而来。有一纸币大的叶片上,一滴露水儿在叶尖上垂着,欲滴未滴,晶亮如透镜。透镜里,有远处的山、近处的屋宇、细细的电杆竟然全浓缩在里面,影儿一律倒立着。一滴露水真有一个世界呀!我吐一声慨叹,内心里便有一缕欢欢然的情绪,悠悠漾动起来,且淡淡、细细。
除了小物件的花和小风景的露,会带来小欢喜,还有微微的事儿也会带来小欢喜。
看,女儿下自习回家,要经过一条坑坑洼洼、光线暗的巷子,我便常常去接女儿。我手电筒的那根光柱子,便在巷子里忽左忽右地移动,女儿便随着这光柱子忽左忽右地跳着跃着。这个时候,我们常常会遇上没有带手电的同路人——他们正凭借着手机那微微的光,东一脚西一脚地慢行。我会有意无意地将手电的光,给这些人照过去一些,而他们会礼貌地说声谢谢。这时候,心间便会滑过一丝柔软的情绪,我知道,这就是小欢喜。
不过,小欢喜不仅忽微,而且生灭就在一瞬间,它们如风儿,忽而来了,又忽而灭了。
去上班的路途,那条巷子有高高矮矮的墙,墙上自生自灭着一些风物。秋天里,矮墙上那些草草木木大部分都迈入了枯黄、消瘦阶段,就在枯干的丝瓜藤上,竟还有一根茑萝松柔弱地缠绕其上,偷偷开出五星模样的碎碎花儿,且血红如火,似乎要点燃这凉凉的秋天似的。我的心儿忽然间暖了一下。但是,随着目光的移动,那种暖,又渐渐熄灭,不会长长久久地在心底驻留。毕竟眼眸里,又有新的物事被充溢,被霸占。或是下雨天,窗玻璃上那雨滴儿,多像蝌蚪,一只游了下来,你的心一喜;忽而游出玻璃框,你的喜欢又一灭。然后,又是两只游了下来……你的喜欢,会随着蝌蚪的游动而忽起忽灭。但这些小物,只因存于眼眸里太短,心底的小欢喜,也就只那么一瞬间。
碎小、短暂的小欢喜,有时它离我们很近,处处萌发;有时又很远,常常寻觅不见。
不是吗,一打开你的手机,便看到手机屏幕上有你最爱的人或物景。这人可能是你自己或者家人,这物景可能是你拍摄的最有意义的某处照片。这时候,心儿就那么跳一下,你乐了;在你煮饭的时候,高压锅嗤嗤地喷着热气,那景儿俨然是米饭在歌唱,这么一想,嘴角兀自一扬,心乐了一下;在你街头买板栗的时候,见着那如此丰满的板栗籽儿,孕妇一样腆着肚子,那幸福模样,可爱极了,你心儿兀然软一下;路过荷塘,看到风儿撩起荷叶的裙角,看到荷花羞红了一朵脸,忽而想到这荷花撑着那一把荷叶的伞,那款款的姿影,不是去寻访周敦颐去的吗?你一喜欢,便举起一手机,咔嚓咔嚓拍照片。但是,总有一些人似乎遇见不到身边的小欢喜,眼前尽管有那么一片兰草,那么清新、淡雅,但那兰草又何时划破过他那一脸的愁云?也许他某一天只有几十元的收入——太低了,他高兴不起来,心中冰天雪地,心间何来一缕春风袅动?或是你与一个人碰面,那一人嘴角一扬,冲你弱弱一笑,这些人情礼仪,这些微微点点的善,你早已习以为常,即使遇见,也是一种未见。
小欢喜之所以离我们很近,是因你凑进了这些忽微的物事,用一汪快乐的眼神淹没它们。就说你案头的那一盆水培绿萝,看着它们那绿绿的颜,那欢欢的劲儿,你的心为此驻足、停留,所有的不悦和惊慌,失落和颓丧,都被遏制和稀释。在这细碎的物上,你看到了茑萝松灿烂的光泽,你看到了小草嫩嫩的清新,你看到了露水闪闪的亮光,你看到了荷塘里的诗意……从那些微微的事上,你看到了人和人之间的微微的善,你看到了生活中的微微的暖,你看到了生命中的纯净,你看到了生活中那诗意的存在。小欢喜的花种子,不可能不在你的心胸里,微微地开,灿灿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