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卫华
我是在太阳落山前赶到诸天山的。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去。”在浮躁的当下,让一颗心平静下来。最近,我越来越喜欢独自一人去远方。一个喜欢独自一人去远方的人,也就转不过今夕是何夕的弯儿,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于是,为了某段回忆,又重新出发,去远方寻找。走一段路,得一处景,魂在哪,神性便在哪。
诸天山位于古丈县岩头寨镇政府东南五里路,海拔569.7米,山上有一座叫“诸天山寺”的寺庙。相传,山下有一个叫桃花的村姑,芳龄二八,貌若天仙,与一个叫桃林的少年私定终身,却遭到父母的反对,要求其嫁给县城一家财主的傻儿子,桃花不肯,不久忧郁而死,葬于山顶;第二年开春,墓旁生出桃树一株,花开时朵朵姹紫嫣红,灿如彩霞;桃林得知,便在村人的帮助下,在墓旁修建一座花神祠,从此厮守在这里,无论风霜雨雪,直至去世。现在桃林成片,在桃花盛开的季节,若在清风明月的夜晚,花瓣便自会重合,演绎一段凄美的故事。这个传说一直蕴藏在我的心底,多少次,为了这个传说,我都想去诸天山寻找……我知道,寻找是一回事,能否找到那又是另一回事。
我站在寺庙前的坪场上,山中好景尽收眼中。一棵粗大的桂花树,急着想开花的样子,好似行将五十的女人,突然发了情痴,老都老了,摇曳的风骚却丝毫不输那些青春少妇。旁边一棵躯干与树冠都要超过桂花树的枫香树,却是邻家大嫂的模样,大大方方,实实在在,有风情也只有努力从枝叶的缝隙里去观察才能欣赏到一丝一缕。更多的风情还是那些古木古藤相缠,分不清哪是树、哪是藤,因为藤和树一样粗,蓊蓊郁郁,苍翠欲滴;再细看,有的树有多根藤缠绕,有的藤从这棵树上缠到那棵树上,亲亲密密,绵绵缠缠……
一抹血红的夕阳斜挂在西边的山岭,满是如西兰卡普般灿烂的霞光。山脚下的村庄,炊烟袅袅。环绕的溪流升起丝丝缕缕的紫色的烟雾,在山野里飘飘浮浮。鸡鸣犬吠声传到山顶时已是若有若无,倒是树林里的鸟鸣清脆的多,还有我的心跳。此时,那些树与藤的身上都落满了霞光。落霞把晚风也染成金黄,清闲而悠然地吹拂。
我在树与藤缠绕的浓荫下支好帐篷后,就到寺庙后面的水井提水,泉从泉眼中涓涓涌出,当地人称之“龙吐琼浆”,这是当年桃林守桃花墓时开凿的。“岩中响自答,泉里言弥静”,我趴在泉石上,听到了许多平时听不到的声音。之后便开始做饭菜,其实饭菜也很简单,都是来时从家里带来的熟食,还有一瓶湘泉酒。爬了半天的路程,身累了、心也累了,而酒又是最好的解累药。今夜酒醉诸天山,但愿长醉不愿醒。我一边饮酒,一边听风的窸窸窣窣的诉说。好像桃花和桃林就在“花神祠”里,此时也在饮酒,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我闻到了从“花神祠”飘出来的酒香;同时还有情意绵绵的歌声传出来:“阿哥双手捧米酒,让妹醉在吊脚楼;妹喝米酒醉了后,问哥妹妹羞不羞?”“阿妹喝了阿哥酒,阿哥心里好感动;阿妹笑容娇羞羞,哥愿和妹到白头。”冥冥中,我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向“花神祠”走去……
夕阳终于隐身了。天边铺着一道暗红的云层。霞光散尽,然后便是漫漫长夜。夜,像一张床安放在诸天山,今夜我就要独自一人在这过夜了。夜,更像一叶扁舟,停泊在诸天山,今夜桃花和桃林能否登上这叶扁舟,在这既静又幽的山野,与我共度这良宵美景?我始终相信“心诚则灵”这个说法,凡事都讲究一个缘字,而这个“缘”正是“诚”之树开的花、结的果。
月亮出来了。今天是农历十六,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月亮如玉盘一样从山的背后升起,我想起小时候读过的李白的诗:“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似水柔情,如梦佳期。我想,桃花和桃林也一定会在一千多年前的一个月夜,坐在屋边的矮墙上,牵着手儿看月亮,读李白的诗,否则,他们不会有那么深的感情:一个为情忧郁而死,一个为情守墓终身,因为月亮是他们爱情的见证物。
“乐奏广寒声细细,斧柯丹桂响叮叮。偶然一阵香风起,吹落嫦娥笑语声。”我极目远眺,嫦娥抱着玉兔斜靠在月船上身影清晰可见,还有喝醉酒的吴刚,挥舞斧头砍伐瑶池中的那棵桂花树。天空有几朵白莲花似的云在飘逸,而挂在远处天边闪烁的星光,好似是狐大姐在守候她的刘海哥。
月亮让时光安静下来。就在月亮升到半空时,岩墙的蛐蛐开始叫了,出其不意、舒缓有致地,一张一弛、拉弦似的,然后是突然的沉默,暗藏着小小的较量。什么地方不好待?偏偏喜欢岩墙这种地方!在这寂寞的山野,毕竟还有蟋蟀在鸣叫,特别在夜间,就连没有浪漫元素的人,也不得不因这一张一弛拉弦似的鸣叫而浮想联翩。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月光下,我来到天桥仙渡,这是一块有宽约二米,厚一米的天然石桥。石桥上铺满了藤蔓,如一张绿色的网在月光下撒开。传说,这里原是万丈深渊,一个月夜,桃林临终时,桃花的墓门突然开了,桃林走了进去,真是“心有灵犀”啊;接着,年轻貌美的桃花和英俊潇洒的桃林,相互牵着手儿出来了,准备升天,走到这里时却没有路了;恰好女娲娘娘路过,见之,便玉指一弹,一块补天的陨石从天而降,落在这里,“天堑变通途”;于是,桃花和桃林走过天桥,升天而去。我站在天桥上,落了一身的月光。我想,凡天下有情人,即使生前不能成为眷属,死后也一定会感动苍天,成仙升天,“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夜深了。山中的一切都睡了;远处,一团团水墨渲染的山峰,如遗落的一个个蛩然足音。我记得刚来时,树林里十分热闹,鸟儿们飞进飞出,唧唧喳喳,连鸟窝里也没有了动静。可总有一只鸟儿蹲在窝外,似睡非睡,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拍着翅膀起来巡视一番,那是雄鸟,守护着窝里的雌鸟和它的鸟孩子呢。这时,一阵风起,草木摇曳,远处传来一只鸟拍动翅膀的声音,扑棱棱地飞来,在树林里盘旋了一圈后,又飞回鸟窝。
我走进帐篷,在浮想联翩中睡去。梦中,我出发了。我来到一处桃花园,园中有一座吊脚楼,吊脚楼上站着一对年青的夫妻,见我来了,远远地就打招呼……我走进一看,原来是桃花和桃林,桃花美丽如初,丰盈的乳、浑圆的臀、纤细的腰。之后,桃花办了一桌丰盛的农家乐:土鸡、土鸭、腊肉、酸鱼……桃林拿出在地下藏了一千多年的湘泉酒。在喝酒的时候,桃林给我讲述了他和桃花的幸福生活;桃花则跳起了广场舞,伴奏曲就是《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让我如痴如醉……我告别桃花园时,桃花和桃林送我一程又一程,我们唱起了由李白作词和作曲、由汪伦原唱的《赠汪伦》:“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我被几声鸟声唤醒,我走出帐篷。此时,地平线像被天神一分为二地扯开一条缝隙,红彤彤的霞光从里面一点点钻出来,如同新娘子被慢慢掀开盖头时渐渐露出了羞红的脸……接着,红云朵朵,天逐渐蔚蓝。突然,一轮滚动的火球像被人从地平线下抛了出来。朝阳一刹那艳光四射,霞光满天。诸天山也从睡梦中被唤醒……
下山了,我听了有人喊我的声音,是不是桃花和桃林要留我吃早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