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翔
万物皆有志,火棘亦不例外。火棘的志,于外而言,就是救世界。
在这世间,最艳丽温暖的季节莫过于春天,最热烈奔放的季节莫过于夏天。但是春天太短暂,夏天终究不持久。其它两个季节,总是不尽如人意。秋天干爽,但季节越深天气越凉。而冬天,寒风凛冽,多数事物已然被冻得缩成一团。山川茫茫,寂寂,荒荒。怕冷的蛙类、软体动物们、蛇类全然睡去;众多避寒趋暖的花儿们,一到秋冬就出逃了,逃得连丁点儿的背影子都看不见。谁能救救这凉凉的世界?谁能改变这冬日的荒寒?
其实,火棘早就看到了这一切,所有的深谋远虑,在夏天的时候,已经悄然动身:有条不紊地繁忙地开花。瞧那花瓣儿,白瓷片儿一样,清凉,光洁;婴儿肌肤一样,细腻,润泽。朵朵花儿,皆五瓣,若白梅花般的形貌。每一瓣花片儿,都深蕴着火棘的一份心事。因为火棘明白,在秋冬还没有到来之前,必须做好充分的开花准备,才能够在那浩浩的秋冬季节里,顺利地铺展自己一汪烟波浩渺的心绪。
火棘的心绪其实很简单,它要以火的姿势拯救秋冬,改变世界!
风萧萧兮易水寒的秋里,冷意已经铺天盖地而来。山山岭岭,已然褐色,天空渐趋昏沉,风在脸面上走一趟,脸上的细细汗毛便全然立起来,微型森林一般。就在这时候,火棘的果熟了。它们一律黄豆粒般大小,一律苹果般的模样,一律成团簇拥在各自的枝上、叶间。更为重要的是,它们的果儿红了,红得热情,奔放,激昂。远望,疑心是孙悟空打翻太上老君八卦炉后,炉中的三昧真火,星星点点地溅落到了人间。那些火星儿在火棘的枝叶间烈烈燃烧。倏然间,昏沉寂冷的阔阔秋冬,被这烈烈的炭火燃出了一小孔又一小孔的窟窿。这时候,火棘果儿的燃烧让浩荡无边的秋冬季节有了温暖的希望,好像寒夜中的一粒火星,尽管很微弱,终究还有暖意。
但是,秋冬季节的寂静与荒寒毕竟气势浩荡,高大乔木中的千树万树绿色都早已缴械投降了,不是枯黄就是跌落,只剩下瘦瘦细细的枝条儿,战战兢兢地等候着季节的差遣发落。作为低矮的灌木的火棘,常常是单枪匹马,而面对的是秋冬节气中那千军万马的寒意,能抗衡对手吗?一到冬的时候,冷风便变本加厉地吹,霜雪大摇大摆地将火棘粗鲁地盖住。此时万花已然凋敝,万果跌落。偶尔会看到酸柚子树上还挂着的一枚黄柚子,但是那柚子,一碰就掉落在雪地里。不过让人欣喜的是,即使霜雪再所向无敌,将火棘果儿包裹得无踪无影,但是霜融雪化后,火棘将一树的果儿,依旧孤独地举着,也孤独地红着,尽管寒风漫无边际,冷酷无情。火棘在后来的日子里,只要红果儿未被飞鸟啄走,未腐烂跌落,一路执念地举着,红着……在来年的春天里,偶尔还会看到火棘树上,还挂着那么一粒红红火火的果儿,挂着那一粒暖,一枚悲壮,一份决绝……
火棘的大志于内而言,却是突破自己,拯救自己。
毕竟火棘在植物界里,由于低矮瘦小,力量薄弱得撑不起一块睡席大的阴凉,同高大乔木相比,那是小巫见大巫。所以在春天里,一片森林要招揽多少风,要引进多少蝶,要给世界多少绿,火棘根本就没有发言权,只能够仰头看着松树而发呆,看着椿树而羞愧,看着樟树而叹气。那又怎么办呢?谁叫自己是灌木呢?火棘因为低矮瘦小,在大地上的地位必然就卑微起来。没有多少人会看重它们,夏日里它们开花的时候,洁洁花儿连吸引来一只小小的蝴蝶都很困难。火棘也不曾走进诗人词人的眼中,它还不如木槿。《诗经》中说:“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其中的“舜华”就是木槿花。
由于火棘是低矮的灌木,加上身上又带尖刺,必然成不了栋梁之才,没有建筑工人走近它们。即使偶尔会有修路工人走近它们,那也仅仅是火棘挡住了工程前行的道路,修路工人要对火棘斩草除根……当然,火棘会被园林工人看重,挖它们到城市,将它们错落有致地栽植到一些草坪之上,或者是在庭院中做一长缕一长缕的绿篱,让它们点缀于庭园深处,做别人的陪衬,做城市的附庸。
难道就只能够做别人的陪衬、附庸?火棘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矮小卑微。它在用一腔热血拯救世界过程中,也是在拯救自己。
看吧,火棘的尖刺,在寒风中从未退缩过,即使从枝头折断在地,依旧威风凛凛,始终是一种前进的姿态。而那果儿,是山果中挂得时间最长的果,是热血腾腾得最久的果。从秋天的凉风中启程,迈过冬天的严寒冷酷,直达春天的疆域,这一路的坚持,如同是电视剧《亮剑》中骑兵连连长孙德胜,当他的部队被冲杀得只剩他最后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左臂被日本骑兵砍没了的时候,日本骑兵连依旧气势昂昂的时候,他依旧举起军刀,举起一柄信仰和决绝,用尽全力,怒吼道:“骑兵连,给我冲……”这情状俨然就是冬天路上的火棘,决然,凄然,壮然。
这个世界,终究承认了它们,不是吗,在来年春天里,霜雪和寒寂已然退却,而火棘树上,还有那么一粒果儿,举着,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