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华

曾几何时，被游人誉为“优雅画廊”的土司河，在家乡的崇山峻岭间静静地流淌了千年万年。在我儿时的记忆里，那是一条神奇原始的河流，一条温柔得起也激荡得起的河，一条让人震撼一生记忆犹新的河。

三十多年前，一个吃烧包谷的时节，我们一群少不更事的顽童，一群尚未领略漂流而又渴望漂流的“旱鸭子”，经不住传说里土司河下游老司城的诱惑，终于有一天，偷偷地背着父母，相邀前去鬼斧神工般的土司河划船漂流。

土司河又名灵溪或牛路河，因老司城历代土司垂钓、休闲于此，故名。她发源于永顺县北部，自北向南流经吊井岩和老司城，入猛洞河，全长63公里。从永顺城乘车17公里，就到了一个叫吊井岩的三岔路口，游人来到这里，就可以下车换船游览幽雅的土司河了。

我们没有漂流船，就想主意从拖拉机修理厂弄来三四个充足气的内胎，用手指粗的绳子捆绑为舟，开始了惊而无险的漂流。

我们上午9点从土司河的第一个景点——土司王钓鱼台开始漂流。初次漂流，我们的兴致都很高，都冲着土司河的神奇风光而来。当第一个“莲花滩”的波峰浪谷被甩在身后时，我们紧绷的心开始放松下来，我们为首次领略漂流的惊险和刺激而兴奋不已，神采飞扬，河面上响起了欢快的笑叫声和口号声。

过了这一滩，是一段流速缓慢的平水路，我们边划船边观赏两岸的风光。都说土司河是一条幽雅的画廊，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看，那千年万年永不复回的河水如神奇的画笔，把两岸的风物点染得如此鲜活与生动，富有生机和灵气，那绝壁上粗壮如腿、亭亭玉立的杂木树，水里如梳子般整齐的水草，那岸边酷似根雕但比根雕更美的水柳，那顺着万仞绝壁细声细语如坠白练的瀑布，无一不是河水千年不朽的杰作？让人驻足流连，难以忘怀。

过了一段平水路，就是百米多长的“鬼门滩”。老远处就听到了河水下滩的哽咽声，有如从一张龇牙咧嘴的血盆大口传来的哭声。船一入浪里，就随半人多高的恶浪颠簸，浪花飞溅，人坐在轮胎上如腾云驾雾，脑子里一阵轰鸣，神经近乎麻木，不知所措。我们的手都死死抠住捆绑在轮胎间的绳索，疾呼“要稳住，要稳住！”可就在船身跃起的一刹那，訇的一声巨响，我们船底绊到了藏匿浪尖的一块坚石，船篙在岩缝里被水截成四节，任凭我们怎样用力，如何施展暗劲，一种似乎来自天外的力量把我们5人全扔入狂澜。这时，我们谁也救不了谁，谁也无法救谁，求生的本领成了每人唯一的选择。待我们的头从水底浮出水面，在齐颈深的急滩站稳脚跟，恶浪又把我们掀翻，我们在卵石滩一路滚爬摔打，好不容易在平水处抓住了轮胎和漂散的衣物，得以喘息。

我们来时带的食物，都被河水浸湿，脚手也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累累。此时，我们都打起赤膊赤脚，像漏气的皮球，无精打采，懒散地坐在石头上晒太阳，面面相觑，心有余悸地傻笑。“大块头”站起来，拍拍胸脯说：“怕个卵，又漂！”胖子愤愤不平：“漂滩时，人心不能慌，人要坐稳，哪个人都不能偏离轮胎；只要有一个人偏下了水，整个船就都失去了平衡，其余人就都得跟着下水；船头撞到了石头，要让船自然顺水调头，不要往岸边乱戳船篙。”我们总结经验，吸取教训，在漂滩时，始终稳住阵脚，让船身保持平衡，虽又有好几次“翻船”，但都是惊而无险，当我们到达“自生桥”时，已是下午一点多钟。

小憩片刻，我们又开始漂流。

土司河的天气变幻莫测，上午还是红火大太阳，这时乌云密布，天空又下起淅淅沥沥的行雨来。零星的雨点让我们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望着黑黝黝的自生桥洞口，我们的心都悬在未卜的水路上。

我进退两难，只好硬撑着头皮随大伙上了船。

绿幽幽的潭水，在洞口打着皮笑肉不笑的回旋，潺然声震若雷，深不可测，叫人不寒而栗。船入自生桥洞时，霎时眼前变得昏暗，我们都非常心虚害怕。此时，正好有一条鹭鹚船在洞口捕鱼，壮了我们进洞的胆量。我们轮胎船在洞内平水处一篙一篙地点水，行走得十分缓慢。

洞内幽深而阴冷，能听得见壁顶滴水的应和声和感受到洞内迎面而来的丝丝凉气。这时，我猛然想起自生桥洞里鲵精吃小孩的故事，心怕会遇到千年大鲵探头喷水，但此时不敢说出声来，只好在心里默祷“菩萨保佑”。左右两旁的绝壁和齐头高的石顶，阴暗而潮湿，乍看如猛兽奇鬼，似乎都在向我们挤压过来，我们怦然心动，一身虚汗，当我们看见对面洞口处铜钱般微弱的亮光，才如释重负，长长地叹了口气。

过了自生桥，峰回路转，天地豁然开朗。河面宽敞，水流平缓。大石侧立千尺，各不相连，绿色弥望。一路上，我们绕过了“手拐滩”，冲过了“雷公滩”，闯过了“阎王滩”。回首遥望，我们来到了一个叫落塔坪的地方。此时，远山含着夕阳，河旁新娘般柔美的水柳在夕阳里妩媚动人，袅袅的炊烟在村庄上空飘荡，召唤着晚归的牛羊，好一幅令人留恋的田园牧歌！

临近一个叫“神仙打眼”的地方，天向麻黑，晚风劲吹，我和一个打着哆嗦的同伴下了船，沿河边古栈道步行。

在一块高百米、宽五十米直插河底的陡壁上，自左到右，从右到左，上上下下无规律地凿着大小不一、排列无序的方形石孔，离地约一人多高，细看皆出人工之手。传说谁数清了石眼，河里就会浮起一条金船，可从古至今，谁也不曾数清到底有多少石眼，这就是神奇至今、留传万年的“神仙打眼”。

过了此景，约莫两里多水路，就隐约望见一个奇峰突起、柳树阴翳、浮桥相连的别致村口，那就是我们漂流的终点，传说里称万马归朝的土司王古都──老司城。

土司河漂流，有如大浪淘沙，我们学会了游泳，个个成了戏水如舞的“水鸭子”。土司河漂流，练就了我们敢于迎难而上、善于团结拼搏的性格。

如今，家乡土司河生态游已得到开发和利用，河水险情已排除，自然原始的她已向游人敞开了神秘面纱。可三十年前那惊心动魄的漂流，依然历历在目，让人回味无穷。在人生的航程里，是它激励我吟唱十年寒窗、磨穿铁砚的岁月，是它伴随我一路豪情笑跃人生的崇山峻岭，搏击人生的险滩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