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 晶
一个黄金周的下午,几位好友提议去保靖清水坪,我也想走动走动,于是便尾而随行。
从县城出发,小车并驰往南的公路行八十公里,历火岩、桂塘、咱果、内溪棚至里耶,时已日暮。黢黑的八面山麓下的里耶古镇灯火万点。落日余晖褪去,山麓一抹夕烟,托出大山奇峭剪影。
就到清水坪投宿吧,大家异口同声。
这清水坪与里耶隔河相望,现归保靖县所管,史称“里耶前街”,就像汉口、汉阳、武昌虽被一江之水分割,但都是武汉一样。
这儿去保靖的清水坪只需半个小时,船拢码头客上岸,夜已降下帷幕,远近河上人语与渡头犬吠频传,酉水畔中码头如睡前婴儿,在母亲怀中临睡前躁动不安地蠕动。
还是七十年前,将里耶码头向外披露的当推沈从文先生,他在《北河流域的几个码头》写道:
“白河上游较大水码头名‘里耶’,川盐入湘,在这个地方上税。边地若干处桐油,都在这个码头集中。”当然啰,作为商埠重镇的里耶,自然应该有几处泊船的好码头。其最大的码头是关帝宫下面的中码头。当酉水暴涨,激流滚滚时,三个码头都淹没在洪水浊浪里,而唯一不会被洪流淹没的只有清水坪码头。这清水坪码头全以整条形青岩砌筑,从河岸笔直而上,与古石板古街成丁字形布局。阶梯两边的河岸也砌筑着巨大的跺子岩,其坚牢程度可用万古千秋形容。沿岸一排棵棵巨大的麻柳树无声地述说着码头年代的久远。我们从船上跨上码头拾级而上,上完阶梯也就进街了。街道顺河往东西两头延伸,上街、中街、下街,从上方牛行到下方岩板司长长一条,全都用青石板铺设。众生伴着岁月,已经不知不觉中把每一块又宽又厚的青石板踩磨得光滑如镜。这时,淡淡的月光洒下来,长长的街道仿佛变成了一条躺在夜幕下的柔滑的溪流,顺街而建的房屋像临水的堤岸一样变得朦胧,这时,我们才觉得这地方的古老。
进得酒店,清水坪一位耄耋已过的汪老先生将我们又引进往昔里耶的梦中。
“里耶——名中的‘里’‘耶’两字,里字由田土组成,也是这个意思,里耶后来被河对门端过去并一直袭用到如今,是大势所致。清水坪并非无人,过去曾出拔贡,镇台一类人物,显赫一时。后来,却连官渡的渡船都被人争到河那边去了,而渡工养家糊口的渡船田都还在清水坪,以致最后成了船工与渡船田分开的局面。”
其实,里耶本指保靖清水坪,老百姓有几句俗话说道:
上有鲤鱼镇潭,下有婆婆镇滩。
左有八面高山,右有玉石岩板。
“玉石板”指下码头,原名里耶码头,那对面里耶都属保靖管辖,那地方原有一口嘉靖时铸造的古钟,上面铭文曾详载此事。
清水坪故城昔貌堂皇,仍有四门,东为启明,西为长庚,北谓云梯,南称梅山。南门的坎岩,至今犹存依稀可辨。过去土地堂即现在的新市场。而对面里耶,只是保靖里耶后街,这边称前街。旧历正月玩龙,按例规,龙山后街龙灯队的牌灯,只有写明后街,不写明后街者不得上街。故而,清水坪的龙灯曾自豪地叫前街老龙。
传说八部大王涅壳赖在清水坪挖过河。传他一夜挖成半条河,变里外城为水城。锅巴溪的水能从里外城周围绕城而过,全得力于八部大王的过人臂力……以后的事,你们可去汇酉桥上看留下的碑文。当年陈统领、熊克武的部队入川,就是从这里过去的。沈从文随陈部往龙潭即应从这儿经过……清水坪街是康熙年间从张家坝搬来的。二十世纪初,是清水坪繁荣的鼎盛时期,市面上可谓百业兴旺,百货、南杂、花纱布、绸缎、饮食、客栈、中草药等应有尽有。船帮业也形成固定规模。通常有上百只船来往上下,还有好几家大烟馆,不仅酉水沿岸周边几十里的人赶来做买卖,外县花垣、保靖,外地区沅陵、常德,外省秀山、酉阳、松桃都来清水坪做生意。特别是江西商人来得最多,形成颇有实力的江西派,在下码头修了“江西会馆”,一些富商巨贾也造起了豪宅,在这不足三华里的长街上,居民多达三千余户。雍正时清水坪设置岩板司司官衙门,管理里耶周边,到乾隆这里已成小有名气的集市,道光年间上街和中街已成行,农历一、六为集日,四邻八乡山民纷纷赶场,而聪明的商人开始成批收购山货特产顺酉水而下运往大口岸。每个集日,总有二十到三十只货船集中在清水坪的码头。老人的故事将我们融入香甜的梦乡。
翌日,我们一行人顺着老人的指点前往离清水坪十多里路的与重庆秀山毗邻的张家坝去看汇酉桥,一路我想,历史的认识和借鉴,往往只能从差别中比较中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