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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1月29日

沅 水

浩渺沅水

胡灵芝

江河湖溪,无不是水道。能进入《水经注》,亦不失为名水道。

沅水,即为其一。

郦道元在《水经注》中道:“武陵有五溪,谓雄溪,满溪,酉溪,潕溪,辰溪。”潕溪,即为沅水。不舍昼夜,挟巫风傩韵,苗蛮土俗,奔流而来。从上古时代的神话传说,一直流到楚辞,流到《水经注》,流到《湘行散记》,流到如今。

流淌的岁月该有多长啊。

一道沅水,就是一部立体的、生动的历史。

至于沅水的源头,为武山。《水经注》云:“沅水又迳沅陵县西,有武溪,源出武山,与酉阳分山。水源石上有盘瓠迹犹存矣。”今日,沅水长流,武山易名。

没有沅水,楚辞,将会失色不少。

在沅水,屈原曾乘舲船余上沅兮,船容与而不进,淹回水而凝滞。那时,沅水定是水深回流,漩涡重重,两岸山岭高大蔽日,树木幽深而阴暗。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无边无际,屈原先惑而后定,叹一声:“与前世而皆然兮,吾又何怨今之人?”忠臣不一定被任用,贤者不一定被推荐,伍子胥遭灾祸,比干被剁成肉泥,与前世相比,又何必埋怨今人呢?生不逢时啊,满怀忠义而不得志,只好飘然远行了。

那时的水边,渔父见屈原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故而问之:“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至于斯?”

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这样的沅水,这样的清浊之辩,是屈原与沅水的和光同尘。

于是,行吟泽畔的日子里,屈原把家国和沅水流淌在他的翰墨里,迢迢万里,念念不忘。

他回到沅水时,水冷石出,远村积雪。

那是1934年的沅水,是沈从文的沅水。

多少年了,沅水在他的心中枕上一路流淌,波光云影,日夜未停。他离别新婚的妻子,风雪兼程去看望他的母亲和心心念念的沅水。

他从桃源乘船,逆水而上,一头扑进沅水的怀抱里,快乐地写信,画画,一腔乡情赋笔端。

这明丽不凡的河流,河水极清浅,河床中的石子圆如棋子,石上绿色蓝丝摇曳生姿。河的两岸青山翠碧,全是竹子,岸的高处皆有吊脚楼。他说:“河两岸是如此美丽,我画得出它的轮廓,但声音,颜色,光,可是永远无法画出来了。”船上急滩时,他说:“好厉害的水,吉人天佑,上了一半,船头全是水。”水手赤膊跃入水中拉船时,他说:“这和水的争斗,在这条河里,至少有廿万人的……”他的书信是湿的,流淌着沅水的哀乐人事。

他坐在船舱口的日光下,对着汤汤的水道,清算自己与沅水的旧账。这河水过去给予的是知识,如今给予的是智慧。山头一抹淡淡的午后阳光感动着他,水底圆如棋子的石头也感动着他,心如透明烛照,对万事百物,对拉船人与小小船只,一切都那么爱着,十分温暖地爱着。他的情感早已融入故乡的光景声色里。

“四丫头若见到一次,一生也忘不了。你若见到一次,你饭也不想吃了。”他欣喜地述说着。

这条日夜不断千古长流的河水里石头和沙子,水面腐烂的草木,破碎的船板,小小的灰色的渔船,船舷黑色的沉默的鱼鹰,触动了他的惆怅。他用尊敬和爱郑重地书写着石滩上行走的脊梁略弯的拉船人,那么忠实庄严的生活,担负了自己的那份命运,为自己,为儿女,继续在这世界中活下去。不问所过的是如何贫贱艰难的日子,却从不逃避为了求生而应有的一切努力。

船走走停停,他快乐地忧愁着。那背着纤绳的船夫,身体贴在河滩石头下,那点颜色,那种声音,那种气派,让他心跳着。吊脚楼的灯光和声音,让他变得“很忧郁”,他说:“我认识他们的哀乐,看他们依然在那里把每个日子打发下去。”他去绒线铺里寻找翠翠,眼前那个有双发光乌亮的眼珠,直直鼻子的小翠使他想起十七年前与好友赵开明一起看中的翠翠,他的心跳跃着,混乱着,仰问星空,过去的,有谁能拦住不让它过去?又有谁能制止不许它再来?

他坐在船的后舱,看许久的天、地、人,看这条大地上飘逸灵秀的沅水给他的智慧和彻悟。他说:“我会用我自己的力量,为所谓的人生,解释得比任何人皆庄严些与透入些……对于人生,对于爱情,仿佛全然与人不同了。”

你梦里来找寻我吧,沿河找那黄色小船,在一万只船中来找那一只。沈先生把他的孤独,他的思索镌刻在沅水之上。

伫立在沅水岸边的黄昏里,我的耳畔,橹歌再次响起,是谁,在岁月的那边高吟“秉德无私,参天地兮”?是谁,又在时间的那畔书写着“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能理解人”?

沅水,在金色的光影里,一切极朴野,一切不普遍化,静水深流,在过去,在现在,在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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