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胜斌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的乡土本色篇,说看到“远在西伯利亚,中国人住下了,不管天气如何,还是要种下些种子,看看能不能种地”。若没有乡土生活经历,这是无法理解的。就拿阳台上的几个瓷盆来说,哪怕瓷盆再小,种不了五谷,也不能打消母亲想种几棵菜的念头。
父母一直在土里讨要生活,对土地有着难以割舍的情节。如今,即使离开了乡,却离不开土,种菜就是对泥土一种深深的依恋。母亲的意愿我也不好反对,种菜就种菜吧。
花盆没多大,在阳台边摆成一排,也就一平方米左右的面积。母亲托亲戚从菜地里挖了些土,雇了辆小三轮运回家。那土黑黝黝的,很有肥力,尼龙袋满满两袋,两百多斤重。有了土,就有了阳台上那一平方米的田园。小田园里,母亲马上播种了第一批种子——蒜。快入冬了,这个时节种点蒜也不错,等长出蒜苗来,一餐扯那么两三根当佐料,也能吃上一段时间。母亲精心照料,这批蒜也不负所望,果真就长起来了,破土冒尖,一天能长出一小截。照这个速度,不出一个月,我们就有新鲜的蒜苗吃了。不过,光想着吃可不行,那几盆蒜苗往阳台一放,本来就窄的阳台就愈加局促了,走路都得小心,一不留神就碰到瓷盆了。
小田园占了房子一平方米的面积。我买这个房子时,一平方米的价格可是超过我一个月的工资,那还是县城的毛坯房而已,不在一线城市,也不包括装修。我在想,若用一个月的工资去买蒜苗,那要吃多久。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和钱扯上关系,真的不容易说清。这个小县城,房价也不低,房价已如此,那地得值多少钱。要是到了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那地价又得是多少。地和钱一挂上钩,这土地值钱的让我高攀不起。
走在小城的路上,我和土地,隔得不仅仅是铺装路面的那一层水泥壳、沥青壳或石板壳,或许还隔着更多。我从小信奉知识改变命运,经过努力,算是跳出农门,摆脱了土地,实现了乡里人到城里人的身份转变。从田土里逃离出来,住在城里却担忧着买不起一小块土地,担忧在寸土寸金的土地上那让人望而却步的房价。我那些生活富余的朋友,有的在规划区外买地建起了小洋楼,房前有很宽的“院坝”,旁边还留有菜地,房子周围打上围墙,围住自己想要的生活;我那些在外打工挣钱的乡下亲戚,也在村里盖起了楼房,虽然一年只回家一次,住家里还没住旅店的时间长。他们都想拥有、想保住属于自己的那块地。我在县城买的是上无片瓦、下不挨地鸽子笼似的“商品房”,也只有望地兴叹了。从乡到城,最后发现买不起一小块让父母耕种的地,母亲也只能在小小的阳台上经营这一平方米的小田园。
小时常在地里干农活,走的也是乡村的土路,被泥弄脏的鞋子、裤腿成为乡下人的抹不去的符号。后来,上班过的是朝九晚五的生活,走的是干净的铺装路面。偶尔鞋不小心沾上些泥,我也会及时擦掉,保持鞋面干干净净。我慢慢地习惯并喜欢这种干干净净、远离泥土的生活。不过干净的路走久了,觉得离开脚下的土地也久了。或许母亲觉得离开土地的时间更久,久到看见了几个花盆,就想在阳台经营自己的小田园,哪怕是阳台上那个只有一平方米的小田园。
父母经历过在生产队挣工分,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经历过承包责任制田土少开荒拓地,维持一家人温饱的日子;经历过耕地种树退耕还林,生活反倒比以前过得好的日子。日子一天天往好里去,当我们不再为填饱肚子而担忧,不再迫于生计而劳累,把曾经开拓、扩张或是侵占的土地还给自然也是应该的,那是还自然一片绿水青山。
退耕还林,乡村一“退”,我感到欣慰,但占地扩张,城市一“进”,我又莫名地紧张起来。紧张到我也想随大流,筹钱回乡下盖个房子(母亲还是村里的户口,还有机会盖房),打上围墙,占好属于自己的那块地。这个想法在我的心里徘徊了很久,以我现在的情况,我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做城里人亦可,做乡下人也行,可以在城乡间游刃有余。
带着乡土味的母亲觉得土地是拿来种的,投机的开发商觉得土地是拿来炒的。我觉得土地上不能只长出林立的钢筋混凝土楼房,更应该长出粮食蔬菜、长出绿树红花、长出生机勃勃的世界。若把土地还给自然,一推开窗,就能看见满目的绿水青山,我愿意打消回乡建房的念头,退守在这一百多平方米的“商品房”里,安然的打理阳台上那一平方米的小田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