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咏颜
每个地方都有一座山,存于人们心中。白天,人们爬上山的肩膀;夜晚,人们枕着它入眠。
天桥山,就是这样一座寄托和慰藉泸溪人心灵的山,何况山上还有一棵树龄2600年的银杏树。慕名而来之人,没有几人能否认不是为了这棵树而来。也许,人们首先喜欢的是这座山,而后,才喜欢这棵得天独厚的树。但如果没有这棵树,山,少了几分颜色;人,少了几分期盼,累了的身体,倦了的灵魂更无处安放。
从武水北岸往上行,爬上“好汉坡”,至半山腰经一座名叫“天桥山”的石桥,遇见“一天门”;峰回路转,经过由五座巍峨山峰组成的云峰,又遇“二天门”。行至此地,高昂的兴致已被越发沉重的双腿消磨殆尽,幸好一座叫“华严阁”的寺庙来得刚刚好。
乍看,寺庙朴实至极,正门上的“天橋山”三个大字,相传为王昌龄亲笔题写,源于天桥山首任住持精释佛经《华严经》。但在我看来几个大字正襟危坐,太过严肃,不免有点失望。
于是,我们不约而同寻到了那棵树龄2600年的银杏树。
我不止一次专门为这棵树而来,大多是经不住诱惑,为了欣赏它最美的时刻。比如春天,银杏树同它的伙伴们一道发芽、开花,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孩子们围着浅绿的树叶和青白的花欢呼,那是充满遐想和希望的场景。此刻,它的生气最美。比如夏天,银杏树叶丰美油亮,白果意气风发,丰盈张扬的外貌要它别拥有呼朋引伴、飞觞醉月的浮华都难,鲜美庞大的树冠要它别强求骄阳的眷顾更难。此刻,它的富足最美。比如秋天,谁没有赞叹过它那满身尽带黄金甲的龙袍华裳?一切都在秋风中萧瑟了,其他伙伴们的衣衫经过盛夏的灼烤,早已不胜风力,纷纷离开枝头,而它却给大地留下了一抹热烈的灿黄。想必,它是知道,来年,大地同样会毫无保留地回馈于它。所以,何不以绚烂的色彩来祭奠生命呢!此刻,亦悲亦欢的情怀最美。而冬天,空旷的树梢上找不到一点生机,没有花朵,没有果实,没有树叶,甚至可能连蚂蚁都要搬家了,这位经过2600年风霜的老者是怎样面对光秃秃、赤裸裸的自己,抑或这样的银杏树才是当初扎根山野的初衷?是否只有万物寂静,才能思考生命的意义。此刻,它的寂寞也美吗?
这样的寂寞耐人寻味。冬日,我静静地站在银杏的身边,冷灰色的天空与黛绿的山巅对峙。极目之处的天空让我迷失了方向,甚至一不小心陷入无限的虚无。
银杏阅过了千年风霜,突兀与嶙峋的枝丫恣意延伸,在风中显现出谜一样的静默。我不知道,两千年来它经历过什么,打败了多少狂风暴雨,才伤痕累累地活下来。我不忍心继续想下去,我希望它坚强到不再在乎岁月的痕迹,身体的伤痛,或者就这样神秘隐去。
凛冽的冬风撕扯着树枝,一把将我的思绪扭转,让我脱离阴沉天空的束缚。
看着风中的树枝,我才知道我的想法多么可笑:它的筋骨如此坚韧,它愤怒的反抗声如巨浪翻滚,狂风已不能动它分毫,能够让它改变的只有时光,只有季节。2600年的沧桑巨变,世界早已换了模样,只有这棵银杏在四季轮回:春华秋实,似乎注定是幻灭的过程中的部分;盛夏的丰繁,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终究要归于尘土。
年复一年,银杏褪去了牵绊,坐在云端,修自然之行,悟空灵之道。在空旷的山野中,它的伟岸、赤诚与坚韧不拔的品格,引来了众人的仰望。人们在它的庇护下,感受着它的一生:一个个寻常轮回,一次次不动声色的涅槃重生,几千年来任其绿了又黄,失而复得,看透了得失,看淡了生死,所有的一切都在无为中得到升华。
此刻,我也登上了云端,与它相遇,一见如故。在这里,我看到了它坚韧不拔的精神、坚持不懈的性格、坚不可摧的风骨,看到了人生应该有的品质。
如果生命是一棵树,那就像享受阳光一样,接受风雨的洗礼,坦然面对生活的苦难。因为苦难,何不是另一种修行呢?我又想到山脚下一方民众,水也淹得,风也摧得,他们依然勇往直前地坦然面对生活的蹉跎,坚持不懈地劳作,他们是否也受到了这棵树的影响呢?
冬天的银杏树下,我感受着树的感受。它褪去了层层装饰和累赘,以昂扬的姿态表达对天地的谢意,我也抛开了尘世的烦恼,感受着自然的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