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黄石松 罗元彬
大湘西泛指“湘西地区”，包括对张家界市、湘西自治州、怀化市以及邵阳、永州部分县市在内的整个湖南西部地区的统称，系武陵、雪峰两大山脉和云贵高原环绕的广大地区。大湘西群山连绵，山势崎岖，焦柳铁路因此变得蜿蜒曲折。洞多、桥多、弯道多，这是焦柳北线张家界至怀化区段的路况。
牵引是火车司机每趟出乘的工作任务，即把一列列车安全牵引到指定目的地。有一位驾驶钢铁巨龙不辞辛劳、日夜奔波的火车司机，他35年如一日，始终坚持标准化作业，严格遵守各项规章制度，安全行车160万公里，他就是“全国劳动模范”“全国铁路劳动模范”“全路优秀党员”“火车头奖章”和“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中国铁路广州局集团有限公司怀化机务段火车司机米永全。
米永全，生于1963年6月，湖南省溆浦县人，汉族，中国共产党党员。1983年参加铁路工作。“大车”是铁路内部对火车司机的称呼，也是火车司机们的互称，米永全也就成了大家口中的“米大车”。
一
1983年冬天，刚满20岁的米永全背着棉絮、拎着水桶来到怀化机务段张家界运用车间（原大庸机务段、张家界机务段）报到。
1983年的张家界市还叫大庸，既不是全国著名旅游城市，也没被评为5A级旅游区。米永全工作地点在西溪坪，那是一个光秃秃的山坳。
总务室工作人员把单身宿舍钥匙交给米永全，指着遥远的两栋白色楼房对这个身材瘦高的小伙子说，你的房间在第一栋二楼，现在单位人少，你一个人住一间，以后还会来其他同事一起住。
很多人不知道新工米永全会因为分到一间砖房高兴，与溆浦老家的木房子相比，这里的砖房可谓太好了。城里人的生活环境了，但米永全没高兴几天，就因水土不服病倒了。单位把他送到张家界铁路医院医治，在这个小小的铁路医院里，米永全碰上了两个人，对他后来的人生产生了巨大影响，一个叫文建平，后来成为米永全的师父；另一个叫宋同林，是湖南省劳动模范。
三个人都是张家界运用车间职工，因病住进了同一间病室，成为病友。米永全是小青年，腿脚轻快，深得两位老师傅喜欢。一天晚上，米永全忍不住问：“机务段哪个工种最辛苦？”
文建平和宋同林异口同声地回答：“火车司机”。
米永全双手枕在后脑勺说：“我想当火车司机。”
宋同林和文建平相视一笑，又一次异口同声地说：“小米，想当火车司机，那你要先把普通话练好。”
米永全一愣，立即从病床上坐起来。这位青涩的小伙子一脸疑惑地望着两位老师傅。
宋同林说：“呼唤应答是司机的一项工作内容，是通讯信号。如果普通话都过不了关，你说能不能当火车司机呢？”
于是，米永全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就买了一台收音机。为此，他特意给家里写了一封信解释，还说给家里寄钱只能等第二个月工资了。父母回信表示坚决支持。
别人收听广播是听新闻、听歌曲，他不管内容是什么，只能慢半拍地跟着重复，把自己的口音强制纠正过来。
米永全从学徒干起，然后是内燃机车学员、副司机，并于1991年成为一名内燃机车司机：这名“大车”正是在“病友”文建平师傅的带领下出师的。
提及米永全，文建平总是自豪地说：“米永全这个徒弟让我省心，出车严格执行行车标准规范。运行途中每一个信号都要喊，跑一趟车要呼唤应答近千次。米永全从不弄虚作假，经常喊得口干舌燥，体力消耗极大。领导在和不在、上级查和不查一个样，白天晚上一个样，十分出色。”
二
1993年夏季的一天，米永全在吉首车站专用线担任调车作业。突然间天空乌云密布，下起了倾盆大雨，大雨还夹着鹌鹑蛋大小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把米永全的工作帽都打下了机车。米永全只要把身体侧进驾驶室半尺距离，就能免遭暴雨冰雹的袭击。但为了确认信号，保证调车安全，米永全硬是把身子探出驾驶室窗口，瞭望调车和道岔标志，完全顾不上肆虐的暴雨和冰雹。同在车上的调车长邝应海对这样的司机不由得从心底佩服，下车时他对米永全说：“米大车，跟你干活，我们放心！”
凭着扎实的工作作风和过硬的业务技术，米永全开始收获荣誉。可他认为自己需要思想上的进步，于是开始向党组织靠拢，并递交了自己的入党申请书。2002年年7月1日，米永全站在党旗下庄重宣誓。入党后的米永全迅速成为张家界运用车间党员防洪突击队骨干之一，在组织需要的时候，总是第一个主动叫班出乘。
2004年7月的一天，盛夏酷暑，骄阳似火。担当客车N735次牵引任务的米永全早早地来到车上，一放下工具包，就拿起检点锤和手电筒钻进地沟检查。半小时后，汗流浃背的他从地沟里出来了。这时副司机已忙完车上的例行检查，看着满头大汗的米永全，关切地说：“米师傅，歇会儿吧，车上没事。”米永全憨厚地笑了笑，顾不上擦把汗，又一头钻进了机械间，一个部位一个零件，一项项地认真检查。突然，他发现后传动轴万向十字节断裂近3厘米。如果没有发现这一故障就动车，绝对会造成无法估量的事故。“行车千里，每米都关键，只有不折不扣地按标准化去做，才不会闯事故的红灯。”米永全时刻把这句话记在心头。他按标作业，扫除了一个个安全的“拦路虎”，排除了一个又一个的故障。带着深厚的感情和强烈的责任心工作，他摸索出了“米氏”安全行车方法，即“一早两勤四盯”。
“一早”就是出勤早。根据当日气候、车次特征、运行提示等制订好详细的行车计划，做好安全预想，尽早进入工作状态，保证充足的时间检查机车，保证机车整备良好正点出库。“两勤”是接车后勤检查，发现隐患及时处理，运行中勤瞭望，严密注视线路状况和机车运行状态，一分一秒不放松。“四盯”就是一盯信号，仔细确认不臆测；二盯线路，精神集中不走神；三盯道岔，确认进路最关键；四盯仪表，机车正常保安全。
化繁为简、一丝不苟的“米氏”安全行车工作法在广铁机车乘务员中得到推广，深受大家欢迎。
2008年1月18日，长江流域持续出现特大风雪。安徽、江西、河南、湖南、湖北、贵州、陕西等14个省同时受冰冻天气灾害。
1月18日这天晚上，按照班次米永全要从怀化返回张家界，突然接到上级命令要求他跑怀化至贵阳线路运送抗冰救灾物资。米永全知道自己没带换洗衣物，手机充电器都没拿，但灾情就是命令，米永全立即登上机车开往贵阳，按照调度命令，一路运输物资和来回摆渡牵引，足足有半个月没回家。
与家人失联半月的米永全回来时，白衬衣早已变成了黑衬衣，无论妻子胡绍献怎么洗也洗不干净。老米看出妻子想丢掉这件黑衬衣的意思，他说：“别丢，别丢，也就是领子和袖口黑了点，还可以穿嘛。再说留着它，当我抗击冰灾的一个纪念。”
三
米永全的妻子胡绍献是张家界人，是一个闲不住的勤快人。考虑到方便丈夫上下班，她还把房子修在距离张家界运用车间仅两公里的地方，而且修房子的事，没让老米操半点心。
有了自己的房子，胡绍献开始在房前屋后种菜。她固执地认为丈夫常年跑车，在机车驾驶室里运动量少，工作耗神，就是需要时令果蔬来补充营养。胡绍献记得有一年丈夫要求她准备双份饭菜，是为了一个肠胃不好的徒弟张胜。这张胜约有一米七，体重却不足九十斤。对此，胡绍献丝毫不抱怨，而是任劳任怨地为师徒俩做好服务工作。
米永全的心思就是琢磨着开好火车，在家里基本就是甩手掌柜，有时候觉得很对不住妻子和女儿。
1993年10月中旬，米永全以500趟安全出乘零事故首创“百安赛”记录，荣获机务段“安全状元”桂冠。当时单位颁发证书、授予锦旗，还给了1000元奖励。1000元人民币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是一笔大数目，胡绍献把这笔奖金寄回了溆浦老家。她对米永全说：“这是单位奖励你没有休假的钱，那么你没有时间陪父母，这笔钱应该是给两位老人家的补偿。”
胡绍献怀着女儿时，米永全算好了自己能赶回张家界迎接女儿出生。但是女儿比预计提前了一天来到人间。那年的2月15日，整个张家界被大雪覆盖着，米永全下了机车，高一脚低一脚地赶往医院。岳母告诉米永全生了个女儿，并问想好名字了吗？望着从天而降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米永全说：“米雪，就叫米雪。”
1996年2月中旬，正值铁路春运期间。父亲过世的加急电报送到了米永全手上，他望着“父故速归”四个字，终于忍不住眼泪，大哭起来……
小时候，父母为了供他上学，省吃俭用，有时候还要忍饥挨饿，为了给米永全凑学费和生活费还曾变卖过家当。米永全想到自己参加工作后远离父母，很少回去陪伴他们。现在父亲走了，他恨不能马上飞回家乡，送父亲最后一程，于是拿着电报急匆匆走向单位。
一路上碰见出乘的同事，又看见熟悉的内燃机车，想着候车室里熙熙攘攘的旅客。米永全停下了脚步。这是铁路一年里最繁忙的时段，火车司机人员紧张，运输任务重，一旦请假，势必影响班次，打乱全段的客运运输计划，对安全生产极为不利。米永全犹豫起来。
回到家中，他噙着眼泪对妻子说：“爸是胃癌走的……我实在不孝。明天你去邮局一趟，电告家人，因我工作忙碌，不能回家尽孝，请大家原谅。”
对于父亲的遗憾，他决定弥补在母亲身上。9年后，真的到了这一天，米永全人在机车上接到了母亲病危的通知，等他赶到溆浦老家时，却未能与母亲见上最后一面，这再次成为他心中无法弥补的痛……
四
怀化机务段的火车司机有很多都是米永全的徒弟，如今这些徒弟纷纷成才，在各自领域取得较好的工作成绩，这是米永全最有成就感的事。
现年43岁的王强是张家界运用车间客车队第三党支部书记，他就是米永全较早带出的一个徒弟。王强是一名复退军人，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让米永全欣赏，但因家庭条件较好，平时不注重节约。1999年秋天，王强随米永全在吉首公寓折返，他发现自己左脚的防油鞋侧面帆布裂开一道小口子，于是吃过午饭后他去了火车站外的边贸大楼买了一双回力鞋换上。第二天上班时，王强爬上机车驾驶室发现自己的座位上多了一个塑料袋，打开一看正是自己丢在吉首的那双防油鞋。鞋已洗干净，左脚裂开口子的位置已用同色布料补好，更惊奇的是对应右脚的位置也缝上去一块布料，看上去就像一对装饰。王强心想，完蛋了，被师父跟踪了。唉，师父也是，不就是一双鞋吗？
不一会儿，米永全例行检查完毕后回到机车上，王强毕恭毕敬地说：“师父，我错了。”
米永全上上下下打量了王强一圈：“我看你还没彻底认识错误。”
王强一边给师父冲茶，一边解释说一个火车司机想买双鞋，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米永全却正色说道：“一个共产党员要懂得节约，一名火车司机要懂得劳动保护。你看你都还是一名解放军战士，做到了哪一条？”
这句话让王强面红耳赤，他连忙脱掉白色回力鞋，换上防油鞋，一路上不敢和师父说话，并进行了反思。米永全身体力行给王强上了生动的一课，对他的成长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怀化机务段工会干事杨清国也是米永全的徒弟。年轻那会儿，杨清国爱喝酒，除了做到班前、班中不喝酒，其他时间有事无事都喜欢喝两盅，是张家界铁路地区著名的“酒坛子”。
一次在张家界下班交车后，米永全说请杨清国在家里好好喝一顿酒。胡绍献早已安排好饭菜，并抱出一件湘泉酒放在桌子下。当时应邀到场的有徒弟庹先勇等人。
米永全对徒弟们说：“今天我俩下班，所以可以好好喝酒。今天痛快喝酒，要是你杨清国输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杨清国左右看了看，心想师父平时不怎么喝酒，论年龄论身体论酒量自己都不会输，但他弄不懂师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庹先勇站起来对杨清国说：“师兄，师父的意思是你要是输了，以后休班也不准喝酒，因为我们乘务员工作性质就是时刻待命，随时出发，安全生产。”
这顿酒喝了两个小时，杨清国喝了一瓶就趴窝了，而米永全还很清醒，他还借着酒兴告诉在场所有人，所谓震撼教育，就是用对方最擅长的事击败对方。
后来，输了的杨清国兑现了承诺。那个震撼教育的方法被庹先勇拿去学而用之，教育了他后来带的一名极度沉迷电子游戏的徒弟。
庹先勇回忆跟师父米永全当学徒那会儿。当时他有很重的网瘾，休班时间都在玩网络游戏《传奇》，有时候上线打游戏连老婆、孩子都疏忽了。因为经常惦记游戏角色装备，导致工作精力不集中。后来被米永全强迫一起同吃同住，硬是把他的游戏瘾戒掉了，工作更上进了，同时解决了家庭危机。
“师父米永全不仅仅教我们业务知识，还教会我们做人做事，这是我们人生道路上的幸事。他是我们一辈子的师父。”夺得集团业务能手荣誉、年仅25岁的谢子豪这样说。
五
2011年4月15日，胡锦涛主席在海南考察铁路工作，亲切接见了铁路系统劳动模范代表，米永全身列其中。
人生的意义在于奉献，奉献是责任，是使命，是崇高的精神。
2018年3月5日是全国第55个“学雷锋纪念日”，米永全在自己的工作日志上抄写了习近平总书记对雷锋精神的评价：“雷锋精神是永恒的，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生动体现。要做雷锋精神的种子，把雷锋精神广播在祖国大地上。”
同年6月20日，米永全在车间总支组织生活会上发言，与大家分享习近平总书记重要讲话精神学习心得。米永全郑重地说：每一位跑在大湘西路段的司机都明白，新时期铁路改革仍然是我们机务先行，我们的安全生产和大湘西境内42个车站紧密联系着。这42个车站背后是10个县市，可以自豪地说我们每一趟车的安全工作，就是在努力践行党和国家“精准扶贫”的好政策。
“不久，我就要退休了，我以一名共产党员和老同事的身份，想告诉在座的每一位‘大车’，我们要保持整装出发的精神状态，要具备‘永远在路上’的执着，工作中要拿出‘没有完成时’的韧劲，把‘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作为最高的追求目标，以实践满足人民群众的需求。”米永全的发言赢来张家界运用车间全体党员阵阵热烈的掌声。
在米永全身上，大家看到了一名扎根湘西广袤天地共产党员敬业爱岗精神，更看到了依靠业务技能服务社会、真情实意无私奉献的新时代铁路工人的形象。
米永全35年来出乘的公里数，约160万公里，相当于环绕地球四十圈。这数据对跑大线、跑动车、跑高铁的火车司机不算出色，但对在武陵山片区的普通铁路做牵引火车司机来说，160万公里零事故的记录意味着安全和责任，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价值。
这些年里，米永全因个人业务技能出众、获得荣誉颇丰，有很多次机会从事管理工作，但他更爱开火车，把近四平方米的机车驾驶室当做自己一辈子为旅客服务的岗位，成为“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一个坚定践行者。
今年7月29日，怀化机务段司机米永全退休了，但这位全国劳动模范的身影还留在运用车间的司机和党员微信群里。“我干了一辈子火车司机的工作，在湘西地区的铁路线上跑了35年，我还有些经验，可以和年轻的火车司机分享。我人退心不退，退休不退志，时刻准备着接受组织召唤。”米永全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