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翔
不可否认,松开手中的东西不容易,包括孩子。
那是春天时候,亮亮的水田里,有一群群的黑蝌蚪欢欢地游动,煞是可爱。儿子还小,步履都不稳,却吵着要玩蝌蚪。于是牵着他,蹲在泥坑边,陪儿子耍玩蝌蚪儿,也不知不觉中把田埂弄得湿滑不堪。
儿子玩累了时,我说:“把它们放回水田吧。”
“它们要回家?”儿子抬头问。
“是呀,你把它们放在这样小的泥坑里,不饿死,水干了也会被太阳晒死呀。”
儿子信了。儿子在放黑蝌蚪的时候,挣脱了我的手。那时,他已经不习惯我长时间抓着他的臂膀了,而相对于我来说,我手都抓酸了,累了。心想,他要自己去放小蝌蚪就让他去吧。我还没喘尽心头的疲倦气儿,只见儿子一摇一晃,一不小心踩在湿滑的田埂上,整个身子就跌在湿滑的泥水田埂上,一脸脏泥水。而那几只黑黑的小蝌蚪,却欢欢地摇着尾巴,向阔阔的水田远处游去……
当然,那天我遭到了妻子的责备,从此再不敢放手了。
不敢放手,不仅包括不敢放开牵着儿子的手,还包括儿子不能够完成的事情,基本上不让儿子去做。上小学低年级时,我给他盛饭,给他系鞋带,给他削铅笔……再大一些,就替他安排星期天玩耍的计划,替他思考秋天的叶子为什么会变黄,替他选择班级中哪位学生适宜做好朋友,哪位学生不宜深交……能够包揽的都尽可能地包揽。毕竟太怕孩子走弯路了,太担心孩子不能够应对这个世界了。只希望自己,像一只老母鸡一样,展开大翅膀,时时处处地将儿女呵护在羽翼之下。
当我将我的经历在微信群里说了的时候,女同事戴三说,有时候不是不敢放手,而是不想放手。她说到今年9月,他们夫妻俩将孩子送到上海求学,就在孩子走进大学校门的时候,突然间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似的,有说不出的一种空旷的失落感。想想戴三的话,说的也是。毕竟那是她们夫妻俩一生的唯一作品,他们共同呵护了她18年。18年里,为孩子所付出的东西谁能够计量得出?说分离就分离了?
在同事说话当儿,有人回复说:“现在明白了吧,我跟你讲,送孩子去远处上学都是这样,我的孩子他还说不回南方了,要到北方工作……”但是,戴三在回复她时,说:“找工作的时候,我一定给她做思想工作,要求她离父母近点,不然……”
当然,她的女儿愿意吗?看来,女同事这辈子一定要把她的女儿握在手心了。
是的,握在手心的孩子,不敢放手和不愿意放手,这是人之常情。
直到半月前,我和妻子清早进城,傍晚回到家拉开门一看,满沙发的书本,乱七八糟,仿佛这里好久无人打理了似的。再看餐桌上,扔满了花花绿绿的方便面包装袋和乱七八糟的调料包,原来儿女们吃了一天的方便面,屋子也不整理!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做饭呢?我突然意识到,平时我们并不要求儿女自己做饭,不要求他们做家务活,都是孩子妈妈一人承担……孩子们已经缺乏了做饭的习惯,更缺乏做家务的能力。
我忽然担心起来,要是父母不在他们身边一个星期,或者更久,他们不是要吃一个星期或者更久的方便面?这不能不让我担心起来。我也后悔起来,为什么不尽早地放一放手呢?让他们自己在恰当的时机进行恰当地锻炼。比如放手让他们学会生活自理的技巧,放手让他们提升处事的本能,放手让他们思考他们周围的世界等等,这样,也不至于吃一天方便面啊!
再后来,上初中的女儿,因为和同学发生了矛盾,她妈妈不停追问到底怎么了。被问急了的女儿冲着她的妈妈直哼哼:“我的事,你莫管喽,我处理的好……”平时那一张喜笑颜开的脸,竟然怨怒得歪歪扭扭,仿若一枚畸形的瓜儿。我警觉起来,孩子已经大了。忽然就想到龙应台的话,她说:“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是的,孩子终究是一个独立的个体,终究要自我成长,然后开辟属于他们自己的天地。而父母终究只是他们的一支拐杖,孩子在慢慢长大中,会慢慢扔掉我们这支拐杖;父母终究是孩子旅途中的一处不移动的树荫,他们要离开树荫,有更长的路等着他们去走……
明白了这一切,头颅里无端地就浮现出小蝌蚪被儿子放回水田的情景,就在儿子一脚踩在湿滑的田埂上的当儿,那几只黑黑的蝌蚪儿,“噗”地一下落进亮亮的水田里,便摇着尾巴,欢欢地向阔阔的水田游去,那么自由,那么无拘,那么无束……
毕竟,蝌蚪们被放生了啊,怎么不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