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政保
那次回湖南老家,我从母亲的菜园里弄了一小坨菜土,用旧报纸包好,带回新疆博乐。因为听老一辈人讲,如果在外地有水土不服的现象,就弄些家乡的土过去,水土不服的情况就会有所缓解。
打开旧报纸,蓦然发现那菜土上有蔸蒿草,小小的,小到稍不注意就被眼睛忽略了。
这种蓦然的发现给我带来一股强烈的欣慰感,似乎增添了一位陪伴者。我赶紧腾出一个花盆,把带来的土倒进花盆里,跟花盆里原有的土相拌妥帖,再把那蔸蒿草栽上。
老家的这种蒿草,喜欢长在农家菜土、田埂边上,扯把放到鼻子上一嗅,有股药味儿的清香。家乡的人喜欢这种味道。每年清明节期间,也正是蒿草穿新衣展新颜的时候,家庭主妇们便提个小竹篮,有的后面跟着小孩子,一起到房外摘蒿草。
摘蒿草是有讲究的。首先要仔细地辨别“伪蒿草”。伪蒿草长得特别的像蒿草,像得能以假乱真,便有人家把伪蒿草当蒿草摘回家,误食中毒。当然这挡不住人们摘蒿草的喜好。只是多加小心就是。于是,莫说小孩子常把小手举到大人跟前不停地问“这是不是蒿草”,就是从外乡嫁过来的新媳妇也常把辨析蒿草当做一大功课。
那蔸蒿草渐渐大了。小的时候母亲就教我辨识过蒿草的,按照母亲传授的方法:茎是紫红的,而叶背面显白。而“伪蒿草”的叶背面不泛白。一看,是真正的蒿草。好!明年,我就可以用它过老家式的清明了。
清明时节,老家的人把蒿草采摘回家做“蒿草粑粑”。
在农村老家,清明时节的蒿草粑粑,端午节的粽子,中秋节的糍粑和春节的醪糟称为“农家节日标志性食物”,被一些湖南老乡叫做“潇湘四俊”。
做蒿草粑粑需要用糯米。先把糯米推磨成糯米浆,再把蒿草洗净剁碎,掺到糯米浆中拌均匀,通常还会放些白砂糖,增强那种甜甜的口感——那是小孩子的最爱,最解馋的。然后用手搓成粑粑状,放在大锅子里蒸十五分钟左右即可出锅,揭锅盖时那股不淡不浓的蒿草香的蒸汽就会猛烈地“激活”你的食欲。这时要是有人进来,算是有口福了:无一例外地享受着“来,吃一个,刚出锅的”待遇。听到小屁孩的哭声,要是被馋哭,好办,递给他一个蒿草粑粑就是了。要是摔倒了甚至摔痛了,也只要给他一个蒿草粑粑。小屁孩接过蒿草粑粑,就想明白了,要哭也要吃了蒿草粑粑再哭。
记得母亲生前曾跟我说过,蒿草粑粑不仅好吃,而且还有祛心火,降血脂,安心定神的作用。母亲本不是医生,她是从我外婆那里听来的吧?我想。反正,老家过去治病多用偏方,长在田间山野的草药是各种偏方的主要成分,它们平时只是野草,关键时候化身成你的救命恩人。
博乐房子里的这蔸蒿草是四月间从湖南老家来的。不料它被一场横风斜雨折腾得缺胳膊断腿的。我一阵伤心过后也只能是无可奈何。
过了一段时间,它居然从折断处又长出了不少新枝。风雨前还“一枝独秀”状,谁知风雨之后,突然枝繁叶茂得不行。
穿军装的二十多年里,边疆海域,走南闯北,真没想到“归宿”一词,总还会从嘴里豪迈地跑出那句“哪里黄土不养人,青山处处埋忠骨”。可一从部队退下来,异地安置到新疆后,本来行伍出身的我一段时间以来异乡感特别浓厚。心中总是念及着“故土难离”,嘴上也时不时冒出那句“落叶归根”。无意间随那小坨菜土而来的蒿草,却毫无顾忌地生长在花盆里,长出它随遇而安的生存理念。
打开窗户,从花盆里掐几片蒿草叶子,搓搓放到鼻子下嗅嗅,似乎在原有的清香基础上还融合一股博乐泥土的芬芳。
从单位回家的路上,有一条宽阔的人行道,人行道两旁栽有一种花,长得惹人喜爱。有人称它“鸡冠花”,也有人认为是“节节高”,据说这花种是一位援博干部带来的。播种在博乐的土地上,长势很好,没有水土不服之虞,也没看出什么恋乡的脸相。
我给单位的同事说起那盆蒿草,以及打算适时做蒿草粑粑时,一位新疆姑娘听后忙不迭地说:“肯定很好吃吧,我也要吃一个!”
突然有了个想法,我要把那盆蒿草,栽到博乐的泥土中,让它长成一蓬,长成一片,长成一处江南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