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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16日

我的乾州我的城

文/ 聂元松 图/张 谨 吴 娟 杨贤清

协办单位:湘西州文广新局

学术顾问:刘路平、龙京沙、田茂军

总策划:刘世树、田应明

策 划:麻老先、高振翼、龙 捷、龙文玉、周泽平、唐 心、王 伟、周胜军、岳跃强、向朝阳

执行策划:欧阳文章、黄青松、张 谨、刘 年、聂元松、谢 杰、杨贤清

上高中那年,母亲调到乾州小学任教,乾州小学就在乾州古城里,据说是清朝的考棚原址。我每周六回家,周日再返吉首上学,常常背着书包,在有着米粉店、油炸粑粑店、裁缝店、药店的巷子里来回穿梭。古城里的人家,通常掩着腰门,从外往里望,或有人看电视,做家务,或有人打骨牌、纸牌,动静都很小,时光亦很慢。

或有一阵幽香传来,顺着这幽香往前,视野突然开阔起来,一片荷塘晃然就在眼前,这是古城里的胡家塘。天气暖和的时候,塘边人家,很多人会端着碗,坐在荷塘边上,和邻居一边聊着天,一边吃饭。掺杂了荷叶荷花清香的饭格外好吃吧,邻里之间相处,浸入了宜人的清香,也更和谐可亲吧。更有甚者,三五个人塘边围一个火锅喝酒谈笑,这景致无不让人遐想琴棋书画诗酒茶的浪漫与适意。

时光在春夏秋冬中轮回,我在古城的大街小巷中穿梭经年,书包换成了坤包,岁月青涩一去不返,古城的历史,已然在我无数次的解读中,逐步清晰明了:

乾州,因二水绕洲、三陆横陈、状如乾卦而得名。乾,寓意新生、包容,含有无限的可能性。乾为天、为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乾州古城具有四千二百多年的历史,夏商时期就有土著先民繁衍生息,秦汉时期是重要的商埠码头,南来北往的驿站驿道在此交汇,是当时经济较为发达的地方。明清以降,乾州因其战略地理位置特殊,一直作为军事要塞经营,逐渐成为苗疆边地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明正德八年(1513年)在此设守备镇守,驻6000官兵、监控镇溪千户所及竿子坪司。明万历、天启年间修筑近四百里边墙,连接铜仁、镇筸(凤凰)、乾州、永绥(花垣)老卫城,乾州成为与镇筸、老卫城并列的湘西三大军事重镇。清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于此设立乾州厅。并于1714年、1720年分别重修和扩建乾州城防,在此屯田养勇,以图苗疆安定。嘉庆二年(1797年)清廷又拨银83411两,扩建乾州城防。建成城中有城、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塞,比历代所建城墙更为壮观坚实,并就此奠定了今天乾州古城的基本格局。

历史的书页已然泛黄,旧时光早就悄悄流走,古城里沧桑的老房子与石灰斑驳的封火墙寂静无声,尘封了曾经无比鲜活的往事,我的疑惑,在古城居民的门扇中开关闭合。

命运的安排自有它的深意。2007年湘西州庆,我被抽至古城办,为乾州古城恢复出力,有幸结识了古城中几位老先生,他们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就一直在为乾州古城的保护与恢复奔走呼吁。陈金章,出生于乾州陈氏书香门第,1988年率先提出保护、恢复古城的建议。舒宗庆,乾州舒氏家族后人,其《寻幽探胜话乾州》文稿,后来成为编制乾州古城恢复规划的重要参考文献。秦文庆,木匠出身,一生酷爱美术,凭着儿时的记忆,历时两年三易其稿终于完成乾州古城全景图,为恢复古城原貌提供了重要依据。老先生们生在乾州长在古城,他们是乾州古城的活字典,在他们心中,乾州人是这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上最富活力的灵魂。这片土地走出的明代苗族学者吴鹤,清代民族英雄杨岳斌、罗荣光,当代画家张一尊等民族英才,在他们的言谈中如数家珍。

一段时间里,我总是背着相机,跟随在老先生们的身后,畅行于这古城的大街小巷。在他们的口中,古城的故事新鲜如清晨的露珠,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在舒宗庆老先生的引领下,我有幸一睹乾州古城最后残存的古城墙遗址,他张开瘦长的双臂作势比划丈量过古城当年的官道,青筋爆出的手指明杨岳斌回乡上岸的铁匠码头,苍老沙哑的嗓音背诵杨岳斌当年写的诗《归峒河》——“青年提剑走西东,百战余生万念空。今日归来何所有,半船明月半帆风。”他还领我到胡家塘,指着安澜井,跟我讲述川军围城时,这口井维持了城内人的饮用水,化解了古城里当时的危机……

陈金章老先生家中,庭院洁净,幽兰飘香,灯光灿然。他的眼神似乎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抗战时期,沿着湘川公路,沦陷区的流亡学生和难民,大量涌入乾州。著名历史学家翦伯赞、著名儿童文学家张天翼、贺龙之女贺捷生均在此寄居。在这里,难民们建校办学,开设厂店,与多情重义的乾州人结下了深深情谊。流亡于此的文化人张金帆作词、张中之作曲的《万溶江》《告别万溶江》两首歌曲,不知曲尽了多少人国破家亡、感时忧国的心曲。而此时,一批乾州子弟,放下了手中的书本、农具,告别了平和安宁的故土和家人,毅然许国从军、血洒疆场。湖湘文化的精髓,在乾州后生的身上又一次得到印证。

一天黄昏,我跟随秦文庆老先生来到文庙破败的废墟上,夕阳西下,老先生坐在一块落日金黄的石头上,良久地沉默,然后对我说:“小聂,这个人,你可以写一下”。在秦老先生的口述中,尘封的故事拨开岁月的血雨腥风,从旧时光中走来。

1966年,乾州古城风雨如晦,一个中年男子眉头紧锁伫立于大成殿前,他就是已经接到破除文庙“四旧”命令的乾州基建社主任蒋呈祥。此刻这个粗通文墨的泥水匠老师傅,胸中翻滚着激烈的波澜:遵命而为,就要破坏本地文运风水,前辈匠人留下的精品将毁于一旦。抗命不遵,说不定会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害人害己,真是为难!第二天,蒋呈祥对秦文庆、刘兴跃、高隆华等工友说:“文庙有两层太高,危险性大,大家不打了,就把那些雕龙画凤的东西用木板封、石灰纸浆蒙在里面算了。”匠人们心照不宣一致照办。时至今日恢复文庙建设时,剥开尘封多年的石灰木板,文庙的原貌真迹得以重现天日。

眼前的秦老先生沉静质朴,在他平静淡然的叙述中,一切仿佛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古城百姓与生俱来的文化自觉,让他们甘冒风险,让历史文物得以保存,直令我敬佩。

古城以其一贯宠辱不惊态度,慢慢悠悠地踱着它成长的步伐,文庙在有着真迹的基础下恢复得气宇轩昂,挺立在古城中,孔夫子端坐其中,受着千万人的敬仰,杨岳斌、罗荣光、翦伯赞等名人故居也修旧如旧重现当年的原貌,青石板重新铺平了古城的大街小巷,三门开重新雄峙在万溶江畔,风雨桥上的老人们唱戏拉琴怡然自得,跳岩、铁索桥上的年轻人活跃欢快。

古城里的文化气息,也一日日的增长,巫傩堂早就有“格朗渡”等节目表演湘西原生态民族文化,文庙及名人故居植入了诠释古城内涵的展演。有味书吧已在此经营了许多年,文史书店从吉首迁来了,摩崖客厅于此落户,半亩方塘茶庐也早已声名远播,古城里的文化沙龙做了一期又一期。古城的白天夜晚,除了万溶江滔滔不息的流水声,还有声声悦耳的诗歌朗诵声,丝竹绕梁的古琴音。古城里的话题,除了湘西非遗的传承与发展,还有电影的展演与评论;古城的空气,除了浮在空中的樱花玉兰花石榴花荷花香,还有绿茶红茶黑茶普洱茶各种茶香氤氲。今天的古城,以它独有的文化自觉兼包并容地日渐丰满,从容淡定地彰显着无以复加的魅力,吸引着八方来客。古城来往的人们或是在导游的带领下参观游览,或是背着相机自行寻访探幽……

而在这长长的时光交替里,我依然穿行在古城的大街小巷,去摄影、去购物、去会友、或仅仅就是去闲逛,看看它又有了什么新的模样。我曾看见秦老家的柿子熟了,金黄的果子探出墙头。斯人已逝,而他的声音依然回荡在青石板的小巷:“这几个大的好的柿子,你们莫动,我要留给小聂的……”

这声音穿过时光,打在我的心上。唉,这乾州,是我的乾州,这古城,是我的古城!

此时,正是荷花绽放的季节,我要去古城里的胡家塘,看那朵长得极像我的荷花,品那杯等了我许久的功夫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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