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祖雅
在越来越繁华的成都,一片车水马龙和亮丽的楼群之间,居然有一个小小的城中村。公司给我租住在这里的一个房东家。站在三楼的走廊上,迎面就有参天大树和随意而不错乱的竹园,来去都要穿过长长而曲折的民居小巷,仿佛,我就住在离市区很远的乡间。
其实,四面八方不出半里的方圆,到处都是霓虹闪烁、马路宽阔、楼群高耸的市区。相对之下,这个小村子,仿若让人走进遥远的乡村。我四处走玩了一下,这个村是附近唯一没有变成小区的地方。远到双流机场那边,一些像这样的民居村落,都被征收,拆得七零八落,有的被大马路铺平了,有的正在热火朝天地建筑着高楼大厦。总感觉城市的推进,令充满乡土气息的村庄,在乡情的味道上越来越遥远。
房东一家住在一栋两层楼里,他们另外修了两栋三层的租房,外加一面围墙,刚好构成一个精致的院落。二十多家房客,来自不同地方的乡村。特别是下班以后,小院里就特别的热闹,各种方言交织,就像别样语系的交响曲,进行着乡音乡情的赛事。有男人推杯换盏的吆喝,也有女人的歌唱和埋怨,当然也少不了小孩的嬉笑和哭闹;有老人看电视的声音,也有小青年放音箱飙歌的尽情。但到晚上八点以后,整个院落就会安静下来,静到可以听见隔壁传来的均匀而舒畅的打鼾声。
经过从初夏到初冬的相识相处,我们一起摆过不少的龙门阵。有的家乡远,也有的家乡近,围绕家乡的味道和话题,有讲不完的悠悠乡情。有的在工地上打建筑工,也有的是马路上的清洁工,有的是码头上的搬运工,也有的在农贸市场卖菜、卖凉皮凉面。养家活口,除了建筑工的收入要高些外,大家基本上都是挣点小钱。彼此的往来和言谈,处处都能感受到将心比心的友善。不知不觉,我们也就把四川人的口语:“要得”“安逸”“巴适”等变成了口头禅。
我在租房里,除了吃饭睡觉外,还会在安静下来的时候,看书和写作。书看久了,人也会审美疲劳,文字写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思维也会枯涩。往往又在睡不着觉的那段无聊而空白的时间里,我就站在走廊上,望着有月或者没有月光的院落,参天的大树和轻轻摇曳的竹园,把或远或近的人家,在视线里构成几许朦胧几许幽静的真切感,仿佛他们的梦境和我的怀想,仅仅就只隔着睡与无眠之间。又像梦境是醒着的向往,醒着是梦境必然到来的彼岸……
出门在外,我居然把这个庞杂而安静的租房处,当成一个喜欢的归宿。以至偶尔去外地旅游,我都要尽量地赶回来,不在其他的地方过夜,总觉得这个熟悉而随意的地方,令人感到安心地“巴适”。许多异地的风景,其实不如一个异地的熟人,他们会在真心话里,诠释一个地方真实的风情。
刚刚立冬那天,房东告诉大家赶快到别处去找房子住,因为他们已经在征迁的协议上签字了,拆房的挖机随时都可能开过来,只怕到时候来不及,早搬走早安逸。许多房客也就不得不迅速地搬离了。这个城中村,在亮丽的城市背景中,确实是一个贫民区的样子,像个补丁一样打在了华丽的不当之处。
我还想等一下再走,悠悠的小巷,仿佛还有悠悠的乡情味。反正我的行李简单,背个包,卷起铺盖就走得干干净净。就是挖机开到门口来了,我也来得及。可是,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租房里,好像一个寒冷的卷风,就令寂寞的哆嗦无处可藏。再不走,已经要不得了。
然而离开这处租房,我居然有些舍不得。究竟舍不得什么呢?是舍不得小巷边屋檐下有个老妪在拾掇柴禾或者打理菜园,她有我母亲的影子?还是舍不得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因为偶然的缘遇,记住了他们的善良?还是这样的院落,本身就是一种静与美?
我说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