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咏颜

公公没有朋友圈。我想，这与公公一心一意与灶台、锅碗、米饭和各类菜蔬为伍，没有时间交朋友有关。

曾经对于这个二十几岁后突然出现在我生活中的这个长辈，我以为只是个无谓的称呼罢了。但是，一路相处下来，这个我孩子的爷爷，在我心中却有着与父亲近似的重量，让我对生出由衷的敬重来。

刚来婆家的时候，公公还在上班，但我感觉相对于办公室，他似乎更钟情于厨房。至于他到底是由衷的享受制作食物的美妙过程，还是隐隐有种寄情于此的老年危机？初来乍到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一日三餐都是公公占据厨房。开始，看到他忙碌的身影氤氲在油烟里，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要去帮他。他却很少答应，渐渐的我自然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暗自窃喜这个家规甚好。

等到洗洗切切下油锅，厨房里不时飘过来的香味便叫人饥肠辘辘了。我们每天的饭点尤其有仪式感，公公一句“开饭了！”我们便齐刷刷地端起碗来。

公公日复一日的实践没有白费，他的青椒炒肉好吃，五花肉嫩滑不腻；他的家常豆腐里嫩外焦；他的牛肉末总是最先吃完；他的清蒸鱼好看，单单一尾完好无损的鱼往眼前一放，就足够让人大饱眼福了。他还习惯在煮饭的同时蒸一小碗瘦肉饼，水蒸气融入肉香，纯粹的肉汁泡饭是女儿童年不可磨灭的记忆。

此刻，公公戴着碎花围裙，拿着锅铲，笑眯眯地问我们，这道青椒五花肉好不好吃？清蒸鱼是淡了点，有营养，好吃吧？样子既紧张又让人发笑。女儿就这样从小训练成捧场王，公公乐此不疲地问好不好吃，小家伙就乐此不疲地答好吃。

我们私下里开玩笑，如果有一天公公不在家出了远门，或者老了干不动了，我们家的生活会不会瘫痪？！

这么多年过去了，公公从我来到这个家开始，再到女儿来到我们的生活，他多数在厨房。我们围坐在一起闲聊，公公则为我们准备晚餐，一抬头看到烟火气息在他锅铲下升腾，直到弥漫到整个房间，那么瓷实，那么温暖。婆婆说，公公这辈子有两件事干得风生水起:工作和厨房，当工作不再需要他时，他就把自己完全交给了厨房。

去年我们一家三口搬离老家另起灶台。当终于要独自面对每天的日常琐碎，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公公依然没有转移阵地，厨房早已与他融为一体，不过他知道该怎样改变策略。于是，他会洗好自己种的小白菜、青椒、小葱，炖好蘑菇排骨汤，等到饭点，笑眯眯地准时敲开我们的门；他会每天上菜市场转一圈，买来我们喜欢吃的果蔬，悄悄放在冰箱里，当我们的“田螺爷爷”；他也会时常问女儿他送来的菜好不好吃，煲的汤鲜不鲜……他甚至来到我们的厨房，毫无察觉我们的归来。有时候他正好坐在日影里，太阳照在身上，剥土豆，择扁豆，将莴笋切成片，将土豆切成丝……他做这些琐事的时候，一定满屋子的安宁，满屋子的温情，因为他专注到忘记了所有，只静静地与器物食品相处。这时，他的银丝与温暖的时光交相辉映，但凡投射下来的，是暖融融的感动和感激。

人到中年，秋凉拂面，刹那间明白，对于世俗的生活，我们太注重活得洒脱，过得精彩，殊不知剥开光鲜的糖衣，生活从来都是朴实的。唯有这循环往复的一年四季、一日三餐，越是简单，去执行和坚持，就越难。公公是懂得的，他将对我们的爱一点点慢慢融入每一道菜中，每一丝味中，顺着生活的肌理，多少事，多少苦，消融在烟火中，泯灭在时光里。公公更是成功的，他用精心准备的每一餐深刻地诠释着人生的真谛，无声地告诉我们只有善于经营平凡，生活才会待你平和，也才能酿造出一杯杯甘甜的忘忧水，合着种种细细密密的感受和这缕缕烟火，一同抵御绵长的时光，也与时光握手言和。

无需等到公公老得干不动，也让我们做饭给他吃，一同继续这温暖的烟火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