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龙
同事敬仰,学生爱戴,离职后引发学校风潮
民国元年(1912年),廖名缙从南京参与组建中华民国临时政府、选举出临时大总统后就退出了政军界,回长沙执鞭从教,是年被聘为湖南公立高等工业学校校长(湖南大学前身)。该校在清末名为湖南高等实业学堂,廖名缙彼时曾任过监督(校长),因此这已是他第二次任该校校长了。
廖名缙在清末任过多所学堂监督,在日本留学时又学习过现代教育思想和理论,因此在管理上他结合中国传统教育和西方现代教育二者之优长,学校被他管理得风生水起,曾一度成为国内同类高校之翘楚,同事和学生对他都十分敬仰和爱戴。
但是由于廖名缙在政治立场上没有认同国民党而加入了共和党,因而遭到国民党人的忌恨,对他百般排挤甚至诬陷,最终他被迫弃职。而他去职后,继任者管理混乱,不孚众望,最后竟然引发了学校风潮。当时该校的职员唐伯球、黄士衡生前曾联署撰写过一篇题为《湖南大学早期史料一页》的文章。二老在该文中忆述了廖名缙当校长时及离任后该校的情况:
“陈鸿范任职仅数月即离去,改由廖名缙继任校长。廖为湖南教育界有名人物,曾任各校教员及明德中学教务长,颇得学生好感。”
“校长廖名缙在湖南办教育多年,当时与胡子靖、曹典球齐名(二人均为湖南教育先驱),他与湖南都督谭延闿交情甚厚。谭亦热心于教育,曾一次批准拨款三十万元,向德、英、美等国购买仪器、书籍、标本,化学、冶金药品等。本校图书、仪器、标本以及化学冶金药品的充实,在国内各工业学校中是罕有的。惜廖去职后,学校发生风潮,多次更换校长,管理废弛,这些图书仪器遭到严重的损坏和散失。
“廖校长是共和党人,办学有经验,学生对他很好。但教育司长吴景鸿是国民党人,他们不容许一个共和党人占据高等学校职位,便用诬陷的行为迫使廖弃职。”
从两位当事前辈的回忆中,我们明显可以感觉到,当时的师生对廖名缙被迫离职充满了惋惜和留恋。
铁血爱国情激励学生立下“远大之志”
1915年,廖名缙受聘于湖南公立第一师范学校任教。在这里,他遇到了曾经的一个学生。三年前,廖名缙与符定一、贝允昕等人创立了省公立高等中学校,该生以普通科第一名的成绩考入该校,名叫毛泽东。当时符定一是校长,廖名缙是校董、名誉校长,他们对这位才气横溢的学生很是喜欢。但半年后廖名缙被聘任为公立高等工业学校校长,而毛泽东也几乎在同一时间退学。师生俩先后都离开了高等中学。
三年后在省一师重续师生缘,这是二人此前都未曾想到的。但遗憾的是,由于未曾查到史料记载,我们无从得知他们后来在一师有何具体故事。不过好在毛泽东的一个同班同学罗学瓒却留下了一些珍贵的文字资料,我们从这些资料中可以看出,廖名缙当年对学生的教导可谓令学生受益终生,对他们后来走上革命道路都有着相当大的激励作用。
笔者查到罗学瓒在一师读书期间的日记中,竟有多篇写到廖名缙,甚至把廖先生的授课内容一字不漏地记在日记中激励自己。我们不妨先来选读一篇罗学瓒的日记,看廖名缙当年在课堂上是怎样教导学生的:
人每以境遇艰难为词而不进德修业,其实古来大英雄、大圣贤,无一不从境遇艰难困苦中得来。如禹、汤、文、武、伊、周、孔、孟是也。孟子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如此,则天之苦我,正所欲成就我,未可以自暴自弃也。
人必欲有独立自营,不依赖别人性质。如某事当做,即立刻去做,丝毫不肯让人。如不当做,则毅然决然不做,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如此,然后可以有为。
孔子饭蔬食饮水,颜子箪瓢陋巷,一则乐在其中,一则不改其乐。然常人视之,此中究有何乐?周濂溪命二程录孔颜乐处。故吾人不可不求其乐之所在。盖常人之求乐,乐在体魄,圣贤乐道义,乐在精神。然体魄之乐在一时,乐去而苦生,乐少而苦多;而精神之乐,生亦乐也,死亦乐也。而乐不知生,故富贵贫贱不知为何物也。亦乐不知死,故死生患难亦茫乎其然也。知此可以与读书。可与言道耳。
以上廖笏堂先生言。
从这篇日记的内容可以看出,廖在课堂上教导学生要从小立志,要善于在逆境中进德修业;要有独立自主精神,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要追求精神之乐,而不要沉溺于物质享受,等等。
罗学瓒跟毛泽东不仅是同班同学,而且关系十分要好。除了课堂内喜欢听廖名缙讲课外,罗学瓒、毛泽东、蔡和森、何叔衡等人还经常一起追至船山学社听廖名缙讲演。是年5月9日,袁世凯接受日本阴谋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消息传到长沙后,船山学社立即组织会讲,声讨袁世凯的卖国和日本的侵略,听众达数百人。作为船山学社创办人之一的廖名缙亲自讲演,声泪俱下,全场为之抽咽。这次讲演后来被称之为一次“对袁世凯卖国政府和日本帝国主义的血泪大声讨”。
这样的激情讲演,自然少不了廖名缙的学生前来聆听。我们来看看罗学瓒在日记中是怎样记述这次讲演,以及听完讲演之后的感受:
廖名缙先生在船山学社演说云:“倘一旦我祖国沦于外人,彼遂焚其诗书,塞其智识,苛征以苦之,重役以劳之,桎梏其手足,戕害其性灵。如非之黑奴,亦如今之苗瑶也,是我五千余年之乃祖若宗,永陷于沦丧,言行事功,尽归乌有。而我亦永坠地狱,子孙之靡有孑遗,尚无论也。于是时也,灵魂之痛苦为何如耶?绵绵无了期矣!今不欲救则已!必欲救国也,则不可不知保重灵魂而救自立之方也。”
余闻其言,精神振作,萎靡之气不觉冰消,远大之志,忽然兴起。慷慨激昂之言,足以令人兴起。
从以上两篇日记可以看出,廖名缙无论在课堂上的授课,抑或在船山学社的讲演,都深深地影响着他的学生,而罗学瓒日记中所记述的感受,相信在某种程度上也能代表其他同学的心声。因此可以说,罗学瓒和他的同学毛泽东、蔡和森、何叔衡等从那时起,就在心中立下了宏伟的志向。
毛泽东、蔡和森、何叔衡等人就不必赘述了,我们还是来看看罗学瓒后来的人生轨迹吧:毕业后他跟毛泽东、蔡和森、何叔衡等一起创立了新民学会,一起搞湖南农民运动考察,并于1922年加入了刚刚建立的中国共产党,后历任中共浙江省委宣传部部长、省委书记。1930年,罗学瓒在任中共浙江省委书记期间因叛徒出卖而被捕。在敌人的牢房里,他以大无畏的革命精神面对敌人的威逼利诱,严刑拷打,毫无畏惧,最终为自己的“远大之志”献出了年轻而宝贵的生命。罗学瓒烈士以自身的行动,践行了老师廖名缙教导的“生亦乐也,死亦乐也!”
……
笏堂公往生九十一周年了,他一生的辉煌传奇曾一度深掩于历史的烟尘之中。今天,历史烟尘正逐渐被拂去,我们正重新认识这位当年为中国民主革命浴血疆场、为民族未来培桃育李、在中国文坛上尽显风流的地方先贤,他的故事将会为更多的人所知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