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涌

当我花了十六年的时间，一遍遍的试图厘清对吉首的印象时，反而模糊起来了。模糊的记忆像一团墨迹，洇晕开去，便是没有了头绪，只有一股汗味，刺激口鼻。

十六年前的秋天，我随一个电影摄制组来选景，从北京飞到长沙，然后再坐了一夜的火车到达，又直奔凤凰。也许这一股汗味是从火车上带来的，反正一出吉首火车站，满眼普通的街道普通的人群，汗味就更强烈了，混合着些许酸味，是这一座小城发酵出来的？

那一年的年底，电影拍完了，又从吉首火车站乘车去长沙，转道回北京，味道依旧，夹杂着依稀的苗语吉首话的声音，至于这座城市的模样，却一点都不知道。

十多年间，无数次路过吉首去凤凰，直到去年因为一个人而定居这座城，才明白这股味道其实就是这座朴素而零乱的小城的体味，像人一样。

打滴滴，遇上一个年轻的司机，车里放着谭维维翻唱的崔健的《假行僧》，他对我说：听她这么唱，我胸口都发紧，恨不得帮她唱两句，崔健的歌哪是这个味道？

我说，你唱吧，你这个年龄的人喜欢崔健的歌少见。

他问：你是重庆人吧，重庆多好，建筑漂亮，城市现代化，我们吉首哪里可以比……

再好，与我有什么关系，已经很少有我喜欢的东西了，我说。

他没有了言语，我叫他把音量放大一些，听一听谭维维是爆发不爆发。

友人打着看望我的名义来吉首，我也打着少花钱住舒服的幌子安排他住乾州古城的客栈，住了几天，临走的晚餐上我俩喝酒散聊，他对我说：“老子终于知道你娃为啥子喜欢这里了！”

你说呢？

＂除开喜欢一个人以外，在这里走一走晃一晃，一不留神就有掉进八十年代重庆的感觉…… 从一条不土不洋的街道穿出去一下子就碰上小巷里打牌聊天的老居民，又一转，一街的菜市，全都是刚从地里拔出来感觉，太八十年代太魔幻了。

经他这么一说，倒真吓了我一跳。八十年代，正是我游荡重庆大街小巷的日子，我称其为“黄金岁月”，而身居吉首，确有同感。

“如果，乡愁是丧家犬们的一次宵夜的话，那么，每一座城市都与我们毫无关系，因为每一个人终究会像孤独的过客一样活着。”我希望这样有用的废话是书童满十八岁时送给我的，我就可以道貌岸然地告诉她，未来是你们的，再过五年、十年你知道吉首是什么样子吗？你知道这座城市对中国、对世界会有什么意义吗？

她说，没有人知道。

只有我知道，未来的吉首将是半个中国的中心城市，将是所有大牌企业人才歪才为了寄托乡愁情结安放不安心灵而抢占的宝地……

何以见得呢？书童永远是淡定姐的样子。

你闭眼想象，沿峒河、酉水、沅水两岸全是水能流进屋流上墙的玻璃房子，全都可以免费试睡；从德夯大峡谷到坐龙峡、高望界、羊峰山等等的每一处植物最多的地方全是像苹果总部一样巨大的天人合一的创意研发机构；从乾州古城、凤凰古城、王村、浦市等古镇家家不用关门、户户不用上锁，任人自由进出自由下厨煮饭，还能见着每户人家的老人热心地与你扯谈；所有商场里卖的东西都是全世界正流行的新款；洋鬼子假洋鬼子满大街走，苗语、吉首话、西南官话、英、法、德、日、韩语随口而出…… 你说，这样的未来是不是你的？

我不敢想象。

坚持梦想，追求理想，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的。

假如吉首是那样了，书童，我和你母亲一定住在深山老林里，到时候麻烦你步行三天三夜来告诉我们，外面的世界好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