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志顺
我的家乡位于湘西武陵腹地。秋天，山岗如火如荼，丛林波澜起伏。茂林修竹芭茅杂树丛中，怡然生长着一种天然野生蘑菇——枞菌。红的似火，乌的发亮，如伞似镜，金杯紫斛，撩起缠绵的乡愁，缱绻故乡的爱。
枞菌被誉为“菌中王子”，纯天然珍稀名贵食用菌。远观，金鸡独立撑起一轮旭日；近视，乌溜溜光碟刻满一圈圈紫色的涟漪，漾起一串串肥厚醇香的音符，在秋里歌唱，激情飞扬。
枞菌细如铜钱纽扣，大似海碗钵头，有的红艳，有的乌紫，饱满、圆润、清爽，营养价值高。烹饪时无需盖锅盖，佐以生姜、蒜苗、五花肉，口感清脆，香味浓郁，几里远都可以闻到馥郁的醇香，真是大山的味道，秋天的味道，故乡的味道。
枞菌生长环境独特，多生长在秋季武陵山区莽莽林海中，潜身藏影在五颜六色、薄厚绵软的枯枝落叶间。一到秋天，气温在二十五度左右，绵绵秋雨，淅淅沥沥，地上一片潮湿，菌种从枞树上随风飘落，在温润酥软的腐叶嫩草中慢慢生根发芽。过不了几天就会发现一粒粒拇指大小、或红或乌、圆圆的小脑袋，从地上湿漉漉的朽木烂叶缝隙间悄悄地探出头来，像调皮捣蛋的童稚头缠红叶、脚踩腐泥、躲躲闪闪在丛林中捉迷藏，让人开心极了。
一到枞菌生长的季节，山里人背个背笼，提个菜篮子，拿一把柴刀，去山上扯菌子。拂开荆棘刺丛，掀开枯枝落叶，就会发现一堆堆、一窝窝、一片片大大小小的枞菌在婆娑的树影中闪闪发光，密密麻麻、重重叠叠似屋脊上的盖瓦。这些跳跃的音符，在深深浅浅、绵延起伏的武陵琴弦上飘逸。菌子多得让人无处抬脚，稍不留神就会踩坏一大片，火炕大的地方就能扯满大半背笼。弯腰，下蹲，平心静气，五指并拢，轻提慢放，满脸溢彩，眼睛放光，兴奋不已，那股高兴劲儿真是无法用语言能形容。
扯枞菌非常有趣，能让人捡拾起甜蜜的爱情和美丽的传说。到目前为止，很多天然蘑菇食用菌如猴头菇、金针菇之类的都能人工培育，而枞菌却还没有人工培育成功。传说太上老君从天上看到武陵山区山高坡陡，溪河纵横，瘴气弥漫，人们交往不便，青年男女成家不易。于是，太上老君从炼丹炉上拿出照妖镜往人间一照，照到哪里，哪里就长出成双成对的枞菌，指引青年男女寻着香味、沿着菌子生长的方向，相遇相识，相亲相爱。无论坡前坳后，溪谷岭巅，双双对对，甜甜蜜蜜，喜结良缘，终成眷属，繁衍生息。枞菌——幸福美满爱情的象征，是痴情坚贞的恋人，是厮守终生的伴侣。年年生长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痴心不改，直到地老天荒，让人守株待菌，暖心暖肺，倍感欣慰。所以仙翁赐福，仙风神韵，人间凡夫岂能复制？舌尖上的美味，甜蜜的爱情，动人的传说，人间最美的向往，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由于枞菌对温度和湿度感应性强，生长环境要求高，所以扯枞菌一定要掌握好枞菌生长的时间和空间位置。初秋长在山脚，中秋扎根山腰，秋末爬上山顶。山脚濡染溪水潺潺，稻浪滚滚；山腰氤氲云蒸霞蔚，茶果飘香；山顶远眺秋高气爽，志存高远。从山脚爬到山顶，从谷底攀到浪巅。一身汗水，一路风景，一场磨砺，一次修行。每一片枞林都是一片明亮的天空和情怀，每一个高度都是一个崭新的境界和起点，每一座山峰都是一次新的挑战和跨越。爬的是山，赏的是景，演绎的是人生。在山顶，手卷喇叭筒，对着蓝天白云下的群峰巨浪，“呦呵呵、呦呵呵……”吼出击破云天的万丈豪情，心中澎湃大海的浪花，双手挥舞雄鹰展翅、飞翔……
扯枞菌是心志和毅力的考验。有时不要走多远，就会碰到一大片，不足一个小时就会扯满一大袋，有时几个小时都找不到一个菌子。穿荆棘、过密林、爬陡坎、越涧河、扯着芭茅上坎，吊着藤蔓下崖。刺如针，藤如绳，芭茅剑刃锋利，层层阻挠，处处陷阱。不多久，脸上伤痕累累，手上红花朵朵。口干舌燥，腰酸背疼，身心疲惫，失望至极。一不小心踩虚脚，一个跟头从坎上栽到坎下，滑出好几丈远，懊恼不已。费劲爬起来，顺风飘来丝丝缕缕淡淡的菌香，仔细一看却发现屁股底下茅刺茏中，长出一朵朵郁金香似的枞菌，降落伞一样悬挂在斜坡陡壁上，顺坡蔓延开来，给人意外的惊喜，疲惫的身心瞬间秋高气爽。
扯枞菌要把握好季节，寒露前后是最佳时机，也是山上最热闹的时候。枞菌长得最多，个头肥大饱满，肉质脆嫩，香味最浓，口感最好。走进任何一片枞林都会扯得少则三五斤，多达满满一背篓。这个时节，扯枞菌的人最多，一波一波的在林中穿梭搜寻，像梳子梳头，把秋天梳理得更舒爽。特别是结伴而来的女孩子，或是带着孙儿的婆婆客，花花绿绿扮靓了秋天的山野，叽叽喳喳吵醒了渐凉的季节。她们胆子小，既怕人，又怕蛇，三五成群，呼朋引伴。东边一声“二妹”，西头一声“菊花”，岒上一声“秋红”，坡脚一声“腊梅”，此起彼伏，遥相呼应，热闹非凡，到处都是春天在呼唤。特别是小孩子见到枞菌时的欢喜惊呼，格外清脆悦耳，比枞菌更香。
是啊，纯朴的山水，纯朴的民风，纯朴的山里人扯着纯朴的大山情怀：一把把小红伞撑起一片片爱的蓝天，让秋天诗意盎然；一枚枚纽扣紧系秋天的旗袍，让武陵山脉像少妇一样丰腴饱满；一对对情侣，在秋高气爽的枯枝败叶里，悄悄述说前世未尽的缠绵。
枞菌是家乡的一道风景，扯枞菌是一道闪光的风景。过程比结果更精彩。扯一回枞菌，书一篇豪情，歌一曲人生，舌尖上的乡愁让我在人生的波峰浪谷间，踩风踏浪，激情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