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图湘

一辆湘西旅行社的大巴车开进霞光灿烂的保靖县喜乐广场，迎接报名参加“河北+草原+长白山”老年专列活动的保靖县迁陵镇花井村村民。前面几排座位，大家自觉地让给七十岁以上的老人。

一位身材矮小、皱纹满面的老婆婆不用人搀扶，也不拄拐杖，三脚两步就上了车，笑眯眯谢过大家的礼让，方才坐下来。大巴车徐徐启程，这时婆婆掏出书本大小的ipad，拍摄起窗外的风景。

这位精神矍铄的土家族婆婆姓彭，名司芳，今年八十六岁，是地道的花井村村民。自2006年10月破天荒头一次远离湘西，随丈夫在首都北京畅游十天后，她就迷上了旅游，但凡有伴组团，或探望在外地工作的儿女，她都不错过机会。外出次数已经不少了，她那旅游的兴趣依然不减丝毫。她会如数家珍般告诉你，近10余年到过的许多地方，近的有张家界、吉首、长沙、重庆，远处的有北京、上海、西安、哈尔滨、呼伦贝尔大草原、广州、厦门、海南岛、香港、台湾，还出境去过泰国、越南……怕你不相信，她就打开那ipad，指给你看那上千张照片和录像。

游泰国那年彭婆婆八十三岁，大儿两口子陪同。一进景区，那些电视里见过的狮子、大象、犀牛等就激起了她浓浓的好奇心，忙不迭凑近了连拍，记录眼前的生动与内心的激动。转身不见老娘的踪影，大儿两口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叫苦连天。一个钟头后，老婆婆竟然坐一个泰国人的摩托车来了。见大儿两口子失魂落魄泪流满面，她却平静得像个无事人，倒责怪起他们来，说：“急什么急？怕什么怕？出门旅游，只要会讲普通话，有事找警察，就不得闷街，不怕打落（湘西方言，走丢）！”大家问她是怎么找过来的。她讲，不见你们了，我一点不急不慌，找到边上这个警察（实为景区保安员），对他讲普通话，让他看我胸前挂的旅游牌牌儿，他就送我来了。而听了她讲的普通话，大儿两口子破涕为笑。原来，她对那“警察”讲：“饿（我）是中贵（国）人，饿（我）罗（方言，‘找’的意思）不到饿（我）儿他们了……”

天安门亲了，长城登了，故宫进了，外国也到了，飞机轮船火车都坐了；见过香港华彩，品过曼谷肉汤；越南水上木偶戏看了，阿里山山歌听了……她说：“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这辈子还会碰到这么好玩好耍的日子！”

徜徉天安门广场，长城古道，谁会相信她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生育了三儿两女的农村妇女？

高尔夫球场挥球杆，广州泳池着泳装，谁会知道她满面如网的皱纹里，储满了昔日的辛酸，那双眯眯眼里透露的全是今朝的富裕与满足？

飞机上接过空姐送来的饮料，大草原穿上蒙古民族的长袍，她没有忘记靠工分吃饭的年月。生产队里她家最穷，年年欠口粮钱，生产队长的狠话扎得她耳朵出血。傍晚生产队刚收工，她就飞奔进山，趁暮色急急忙忙砍一捆柴，再高一脚低一脚摸黑回家。

西安看兵马俑，河南进少林寺，她没有忘记，儿女是自己的希望，有文化才会有出息。所以，她拼命也要让儿女上学。为挣点学费书杂费，她在自留地里栽香葱，种魔芋，麻麻亮上街去卖，又匆匆赶回来出集体工。生产队曾扣过她迟到工分，还开社员大会，割她的“资本主义尾巴”。

躺在星级宾馆柔软的床上悠闲地看电视时，她更不会忘记1979年自家筹建一栋木屋，让越来越大的儿女放下一张自己的床的情景。那时，她办来砍伐证，又求人搬料请木匠，愁的脑壳晕转转。好多事还只能在生产队收工后才能做。那个冬月，她天天忙得两头黑，出了集体工，回来还要切苕片晒干，剁猪草煮猪食，又生怕误了第二天的集体工，只好蜷在灶门口睡一阵子，一连五夜，草鞋都没脱……

彭司芳婆婆爱不释手的那部ipad，是82岁生日时收到的一份礼物。那是孙媳妇花4000多元买来孝敬她的。老人家只念到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了，但心眼活泛，喜欢新事物，一两天便基本上学会了拍照、录像和视频通话，让自己的晚年生活顺利地与现代科技接上了轨。

村上人看得清清楚楚，彭司芳确实是个苦尽甘来的福婆婆。老人的五个儿女次第成行，不落人后。孙辈更有出息，个个高学历，在广州、在长沙、在温州，搞科研，开公司，守杏林，出人头地。重孙儿也蹒跚学步了。她原来的木屋不用了，大儿子在吉首买了套新居室，二儿三儿各建起一幢四层砖房，巍然耸立在梅花大道旁。她住三儿家，自己有社保，每月1700多元，晚年生活再无半点忧虑。

村上人更羡慕她耳没聋，眼不花，头脑清醒，行动自如，耄耋之年仍爱动，不改劳动习惯。她种几分地蔬菜，养几十只山鸡，自给有余便挑下街去卖。她不图钱，图个心里快活。家有洗衣机她不用，偏要背脏衣物去溪边洗涤。有白米细粮不吃，常吃苞谷、红苕、高粱和小米。她更不贪恋床榻，早晚户外溜达，优哉游哉。

村上人齐夸彭司芳越活越年轻，到处旅游，真是个大玩家！她一脸认真地说：“不是改革开放政策好，你挖泥巴砣砣的农民能出门旅游？想破脑壳哟！如今好呀，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几时走就几时走！我这辈子是苦够了累够了，趁现在还吃得动得，就是要多出去走一走，开开眼界！”看这情形，老婆婆是要将旅游进行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