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翔
草木于人,皆有情。
它们的情,多数都以花朵的形式呈现给世人。春天时,桃花、梨花、油菜花……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一嘟噜一嘟噜的,吵吵嚷嚷地开了。开得歇斯底里,开得惊天动地,有一种不征服世人誓不罢休的心气。也正因为这一心气,桃花、梨花、油菜花、迎春花让世人一见钟情了。忽而间,激动的欣悦,在世人心间花团锦簇地盛开,而积压了一个冬天的郁闷情绪,随之烟消云散了。
不过,这一见钟情的好景却并不长。
当一场风雨过后,梨树桃树们的花,在地面上竟然落得满目狼藉。世人的那激动的欣悦,也被风雨洗刷得残败不堪。
这些油菜、梨树草木,都是些不沉静的草木,只图一时之快,在短时间里掏出所有的情感,博得一时之欢。过了这一节点,就凋零了。它们哪像月季,即便要开,也开得有节有制,且静好而从容。毕竟,生命里的日子不是一天两天,生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下子耗尽全部,只求一时之欢,何来长长久久之悦?对于这些道理的参悟,月季比油菜、梨树们要透彻得多。
看,当油菜和桃树等草木,在吵吵嚷嚷地开花的时候,月季则显得不慌不忙,它们在茎茎枝枝的顶端,首先孕出指头大的花蕾,铃铛一样举起。然后随着光阴的步伐,悄然开出几朵杯口大的红花儿。这几朵最先开的红花,仿佛是征伐部队中的先遣队员,在队伍前面充当着探路的作用,当发现前行的路上不存在安全隐患时,便向后续部队挥挥手,示意可以前行了。月季这才又开出几朵杯口大小的花,三三两两的,不急不忙,在枝端灿灿然地摇晃着。那月季开花的节奏,控制得极其沉稳,它们根本不像油菜花们,一开花就蜂拥而至,乱作一团;不像桃花们,一绽放就歇斯底里,不管不顾;不像梨花们,只要开花了就绝不留后路……它们只顾当下地开着。而月季的开花,不仅仅只看到当下的春季,还看到了夏季,秋季……生命的行程还漫长啊,所以月季在向人世投出那一份情的时候,特别有节制,一年四季,光阴一季季地来,它们就一季季地开。只要光阴在人世里不缺席,它们就同世间相依相守。
当然,在一季一季地盛开中,月季所遭遇到的环境,却不会像春天一样始终风和日丽、春意盎然。说夏天吧,热意是虫儿,仿若配置着尖刺儿,滋滋地只往皮肉里钻。除了荷花有着得天独厚的水塘环境外,众多的草木们,它们蔫了,软了,佝偻了。看干渴难耐的玉米,早已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它们的长长叶儿。而月季则不避酷暑,即使站在干渴的坡坎上,阳光里,自始至终地盛开,红的就红似火,黄的就黄似金,白的就白似雪……因为在他们的心底,有一份不凋谢的情谊,这份情是在春天时候,同梨树桃树们一起萌发的,许多草木已经无奈地放弃了,而它们始终坚守着那一份心绪。此时,尽管盛开得慢条斯理,但是绝对有条不紊,那开放的节奏,一点儿也不迟疑,不含糊。
只是,由于春天的众花凋敝,世人的情绪受到打击,那份激动的欣悦一时半会儿是调动不起来。对于夏季里三三两两少许的花儿,不再颤颤然地窃喜,众人都遗忘了花,月季花也不例外。尽管还有少许的女孩儿,喜欢月季的艳艳花朵,但惧于月季的利刺,也敬而远之了。唯一只有少许的懂药性的奶奶们,会偶尔地来看它。看它并不是欣赏它们的容颜,也只是功利性地采摘几朵月季花,用于妇科药方的配伍,这也许是月季唯一的安慰吧。
而到了冬天,突如其来的雪降下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时候,气候如此的苦寒,众多草木,对于这些苦寒,很世故地躲了起来,它们枝枯了,叶落了,来年的新花还不曾酝酿花魂。看那落了叶的桃树,瘦骨嶙峋着身子,在风中不由自主地颤颤巍巍地轻晃着;那油菜籽,躲在农人的仓库里蜷缩成一团;那炫耀了一个夏天的莲藕花,早已断了脖颈,只剩莲藕的茎在泥底下,不动不呼不嚷地冬眠着……而月季,还有最后的一次开放,哪怕风雪劈头盖脸,坚守了快一年了的那份不凋谢的情谊,依然一朵朵地开给世人。在天地一片白里,她们将那一小团一小团的情,从白雪中,努力地探出一片或者半片,其中有一种红色的月季花,仿若是谁红唇印跌落在这天地间,寂寞地红着。
此时,天寒了,万物凋敝,灰色和暗淡的情绪成为冬天的主色调,人们的情绪随着气候也黯然下来,于是窝在家里,少动了,也没有心情来围观月季,欣赏月季。月季们被遗忘在季节里了……
但是,月季却依旧艳艳地开着,开进季节深处,开进情感的深处……可世人中,又有几人懂得它们的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