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光周

那阵子，我是真急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眼看着社团里的文友们一个个得了“精品”，心里真不是个味，压力陡增。当晚，我做了个梦，梦到我的作品上了“极品”，而且是两篇同时上了。我兴奋得像喝了苯丙胺一样，竟在梦中“嘿嘿、嘿嘿、嘿嘿嘿嘿……”笑个不停。

“笑，笑！太阳都老高了还不起来。吃饭了！”随着“啪”的一声，我的美梦被老婆打断了，我很是懊恼。但是我有个优点，在外面天不怕地不怕，回到家里见了老婆就像魔鬼见了“巴岱”一样。我一骨碌地穿衣起床。

老婆是个女强人，做事雷厉风行，干净利落。当然，骂起人来也不留情面。然而，楼上楼下的邻居却很喜欢她，常常相互亲昵地称呼对方为“芳邻”。

（一）

我很想加个“精品”给大家看看，但单位里实在太忙，今天写方案，明天写领导讲话，后天又写活动策划，再大后天又要写工作简讯……以致连工作材料都得带回家加班做，常常弄到深夜。

那天，我又累了一天，好不容易做完手上的事，下班回家，走进单元，想立即钻进家里，因为我没时间跟芳邻唠叨。可我还是被芳邻们逮住了。

“周，你回来了。”一楼大妈不失时机地横在我面前，“快来看看大妈种的四季豆，好美的花哟！”

我支支吾吾应付着，刚上到二楼，一位大爷早已恭候多时：“周，你可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刚才我打扫卫生，一个渣渣飞到眼睛里去了，麻烦你帮我吹一下。”吹没了渣子，老大爷千恩万谢的，又絮絮叨叨了一会儿话。

我一溜小跑冲过三楼，刚转过一个楼道，四楼的老婆婆又将我拦住，要我看医生开的处方上面写的是什么药引子？

老婆婆年岁大了，眼瞎耳聋，记性又不好。我拿过处方看将起来。处方里有蟋蟀一对，边上还批注一行小字：要原配。我差点笑了起来，天呐，这医生大概读过鲁迅小说吧。我不便细说，只是对老婆婆说道：“字太草，看不明白。你们还是到医院去看看吧，别省那几个钱。”说完，我奔上五楼。

五楼只有我一家人住，对门住的房客搬走几个月了，房子一直空着。

（二）

这天，我正在书房赶稿，女儿在客厅做作业，老婆在厨房煮晚饭，对门忽然传来了响动声。一直乐于“外交”的老婆放下锅铲，跑出来从猫眼往外看了一会儿，嘟嘟哝哝地说：“又是一个狐狸精！”

我刚好写完一段，闻言走了出来：“什么，狐狸精？大白天的哪来的狐狸精？”

老婆愠色道：“忙你的去吧！”随手一把将我推进书房，用力拉上了房门。忽然她又推开门，露出半边脸冲我低声警告：“以后不许到对门去！”随后“嘭”的一声，房门又关上了。

我分析出对门又来了新邻居，而且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子！

对门的房客确实是个年轻标致的女孩，瓜子脸，高挑的身段，白皙的皮肤，扎着马尾辫，见人总是一脸的笑容，大约二十三、四岁。上下班时我偶尔碰上她，她总会微笑着冲我点点头。虽然我们住的楼道很宽，她总是很有礼貌地主动让道。

老婆不太喜欢她，总是不给她好脸色。可她每次碰上我老婆，总会甜甜地叫着“大嫂”，完全不顾及到人家对她怎么样。有好几次老婆冷着脸对她的问候视而不见，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过了一个月，我们慢慢地熟悉起来，再见到时她就叫我“大哥。”那声音真的非常完美，很甜很有质感，且也没一丝邪气。于是，哪怕再累，我上下班都希望能碰到她，想多听她说几句话。后来，她告诉我，她叫小倩。

后阳台上，我养着两盆金菊花。每当我写字累了，总喜欢去那看看花。我曾看到她在那边的后阳台上挂晒衣服。她每次看到我，只是点头微笑一下，然后低头忙她的事，始终不和我说一句话。这股稳重劲和恰到好处的礼貌，越发增加了我对她的好感，甚至说是敬意。

直到有一天，我对她的看法产生了怀疑，甚至对她有些不屑起来。

那天傍晚，老婆和女儿出去散步了。我忽然想起还有个材料要赶，却让我忘记在办公室里了，便忙带上门出去。刚下到转角处时，看到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女子，一袭红裙，披头散发、趔趔趄趄地上楼。她走到我跟前，冲我笑了笑，声音有点沙哑：“大哥……你干啥去……”

原来是她，邻居小倩。此时我仿佛感觉到，她的笑容有些放荡，声音里荡着一丝半缕的邪气。

“狐狸精！”此时，老婆的警告突然在我耳边炸响，我似乎还看到老婆那不屑的眼神。

此后，再遇见小倩，我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没有再和她搭讪说笑的兴趣了。

（三）

三天的小长假到了，这可是我的黄金季节，我早已为老婆和女儿筹措一批丰厚的资金，让她娘俩开心地随团出去旅游。

送走老婆和女儿，家，一下清静起来。晚上，我吃过一碗泡面，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然后泡一壶乌龙茶，准备好两包香烟，开始进入一级战备状态。点燃一支香烟，轻轻吸了一口，看着烟雾在灯光下弥漫漂浮，多日来的灵感如涨潮般澎湃起来。

就在我张开双臂，准备迎接一个精品到来时，“笃，笃，笃。”有人在犹豫不决地敲我家的门。

我怒不可遏，提高嗓门对着防盗门叫道：“谁呀？”

“大哥，是我，小倩。”她的声音怯怯的。

“那么晚了，什么事？”我仍然坐在电脑前，纹丝不动。

“大哥，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声音里透出几分无奈，几分可怜。

“什么忙？”我的心开始软了下来，只是屁股仍然未曾挪动半分。

“刚才我妈打电话来，我正要接，手机就没电了，家里的电路也坏了。你能借我手机用用吗？”她急匆匆地一口气说完，听她的声音似乎带着些哭音。大概担心我不借给她，她马上补了一句：“我补偿你10元话费，好吗？”

她说起母亲时的那股真情，解除了我的戒备。我立即打开门。

“谢谢！谢谢大哥！”她双手接过我的手机时，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这时，我从她清亮的眼睛里，重新看到了清纯无瑕的眼神。

“别客气。”我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打好电话，她还我手机时，望了望我家敞开的门，问道：“大哥，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嫂子她们呢？”

我仍然装出既平淡又严肃的样子：“哦，她们出去了。”

“哦，那就不打扰大哥你了，谢谢你。”她说完就走了出去，并不叫我帮她查看线路。

“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我于心不忍，再说我个性就是这样，你越叫我帮我越不乐意，你越不提出，我就越要帮你。大概，这是老婆逼出来的逆反心理吧。

“算了吧，太晚了。明天我找人查一下电路。谢谢你，大哥。”她再次流露出对我的感激，激发了我的成就感：“我还是帮你看看吧，黑灯瞎火的也不方便，估计是保险丝断了吧。”

进入她家检查一下，很快就确定是保险丝熔断了。当我以最快速度接好保险丝，推上电闸，骤然发亮的灯光，照亮了她眼含的泪花。

经过这事后，我们的邻居关系又恢复到以前的模样，偶尔见到时互相打个招呼。只是她明显尊重我很多，有点像基督教徒看到耶稣的味道。

（四）

国庆长假，我和老婆、女儿到九寨沟玩去了，一家人玩得十分开心，把工作上的劳累和文字的煎熬，统统丢到了爪哇国里了。

旅游结束，我们刚走到单元门口时，一楼大妈拦住了我们：“你们可回来了，快到医院去看看小倩吧。”

“我凭什么要看她？”老婆的脸立时晴转阴，我也感到莫明其妙。

“周嫂，你看你怎么就是改不了你那性子。”大妈嗔怪道。

“我就是改不了。怎么了，我凭什么要去看那个小妖精？”老婆的回答有些硬邦邦。

大妈无奈地摊开双手：“哎，你就听我说说好不好？”

“事情是这样的，你们走后的第三天晚上，小倩上楼时正看到几个坏人从你家往外搬电视机……”

老婆又惊又怒：“啥！我们家遭强盗了？”

“是呵，多亏了人家小倩。说起来这孩子胆子真够大的，一个女娃竟然跟三个大男人动起手来。扭打中被他们捅了一刀，可她坚持不松手，最后惊动了大家。坏人虽跑了，那孩子却倒在血泊之中……”大妈抹了一把眼泪。

“那，小妖……小倩最后怎么了？”老婆急了。

“幸好抢救及时，这孩子也是好人有好报，经两天两夜的抢救，暂时没生命危险了，谢天谢地呵。”

“你带女儿先回家看看，一会带点好的东西来医院找我。快去，记住了，别小气，往好的拿！”老婆颐指气使地说完，急匆匆向医院跑去。

我和女儿回到家一看，家里一切如旧，没有丢失什么，楼道也让邻居的大妈大爷们冲洗得干干净净。

（五）

当我和女儿拎着大包小包东西赶到医院，老婆正双手紧紧抓住小倩的手，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在洁白的被子上。

“小倩，谢谢你，让你受苦了。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傻呀，电视机重要还是命重要？”老婆边泣边诉。

小倩微笑着：“大嫂，没什么，那些小偷也太可恨了，换谁见了都不会放过他们。”

老婆又疼又怨：“可你也不能连命都不要了呀？”

“大嫂，和你们做邻居，我感到很亲切。我一个外来妹，生活着实不易，但你们一直对我那么好，我在你们的眼里看到你们对我的尊重和信任。所以，我当时没想那么多。”说着，小倩把目光投向我，笑了，说：“大哥，你那两盆金菊花开得多好，我妈妈也很喜欢金菊花。”

“小倩妹妹，回头叫你大哥送你一盆，你先安心养好伤，嫂子回去帮你炖只鸡来补补。”

“谢谢嫂子，不要麻烦了，一会我叫盒饭来就行了，点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那怎么行，听话，你大哥再陪你说会儿话，我回去弄去，弄好马上给你送来。以后不许吃盒饭了，和我们一起吃吧。”老婆说着，风风火火地走了。

“大哥，其实那次喝醉酒，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小倩幽幽地和我聊起了她的身世。

原来她来自湖北的一个小山村。三年前，她接到一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爸爸病故了。爸爸走了，她为了还清给爸爸治病欠下的债，不得已到这里打工。来到这里后，凭着她的能力，很快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叫“麻汝黛帕”的化妆品公司上班，女老板对她很好。喝醉的那天正是公司五周年庆典。因不想扫老板娘的兴，她多喝了两杯，醉了。“让大哥看到了我的洋相，真不好意思。”多么聪明的女孩子呵，她是在给我解释，因为她已经觉察得到我对她态度上的转变。可想而知，这些天来，她隐忍着的痛是多么的深。

我被她深深地感动了，说：“好好修养吧，回去哥送你一盆金菊花！”

“谢谢哥！和你们做邻居真好。”她改口叫我哥时，微笑的脸庞满是晶莹的泪花。